“九兒。”他喊她的名字。
她卻恍若未聞,只是頹然地跌坐在地上,曾經那雙明亮的眼睛,再看不到一點光亮。
夕陽將血色的暮光映到她臉上,眼淚在她臉上無聲流淌,一滴一滴彙入地面,像是天地寂滅時一尊靜默的石像。
“九兒……”他再喊她。
她終於抬起頭來看向他,眼神冰冷而蔑然,“你對我可有話要說?”
孟昀映著她的目光,藏於袖間的手緊緊攅住,微張了張嘴,卻是一個字也未能說出口。
秦九兒輕蔑地笑了笑,“你既對我無話可說,那便由我來說。”
她低下頭不再去看他,目光有些空洞的望著前方,臉上始終掛著抹冷冷的笑意,透徹骨髓的那種涼,“我知道這一天的到來,但我沒想到這一天來得這樣快,更沒想到……”她牽動嘴角笑了一下,帶了萬分嘲諷,“來的人,會是你。”
她又抬起頭來望著他,眼底有淚水湧出,“你便這樣厭惡我,要親手毀我家門,奪我親人性命,孟昀,你便這樣厭惡我。”
她聲音喑啞,說到最後甚至哽咽到幾乎說不出口,可那些話,卻鋒利得像一把刀子,一點一點剜在他心頭,他沒有辦法回答她,甚至連看向她的勇氣都幾乎沒有。
“三哥死了,小池死了,爹爹哥哥們肯定也已經不在了,為什麼?”她厲聲逼問他,“為什麼不先殺了我,要讓我眼睜睜地看著他們死去,為什麼?!”
他緊緊握著拳,似要將指骨都捏碎,卻始終一字不答。
見他不答,她又笑了,似有嘲諷,似有自憐。
她笑著,目光卻忽然迸出一絲戾色,以迅雷之勢抽出他腰間的劍便要往自己脖子上抹,可就在那劍鋒離她脖頸毫釐之隔時卻再動彈不得,入眼是生生握住劍身的一隻手。
秦九兒愕然地望著他,“你放開!”
他指間已然開始溢位濃稠的鮮血,他卻只是定定看著她,手未有一絲松動,似乎感覺不到疼一般。
“你放……”她正欲沖他大吼,有人用手在她後頸一砍,她渾身一凜,便軟軟倒進了孟昀懷裡。
他抱住她,用手輕輕拭去她臉上的淚痕,看著她此時靜謐的容顏,他扯了扯嘴角,牽出一個極其苦澀的笑容,“你不會死,我會讓你好好的,活下去。”
孟昀跨出庭院的那一瞬,身後有火勢蔓延,漸漸滔天。
他抱著秦九兒,懷中少女緊閉雙眼,依舊是一身的紅衣,身後是漫天的大火,這一切彷彿只是她經歷的一場涅槃之劫。
承明殿內,孟昀伏在殿下,身後有八個侍衛,手中皆捧了一個鐵匣子,“陛下,秦府一幹逆犯人頭在此。”
一旁有內監接過他們手中的匣子,呈上前去,一個一個開啟給劉曜過目,劉曜看著那盒中一顆顆人頭,面上並無什麼神情,只是揮了揮手讓他們撤下去。
他轉過頭來看向殿下的孟昀,面上露出一絲笑容,“愛卿做的很好,只待將他們罪行昭告天下,此事便了了,愛卿為朕除奸,你說朕該如何賞賜於你?”
孟昀卻是俯身磕頭道,“孟昀有罪,不敢求陛下賞賜。”
劉曜挑了眉,“愛卿立下如此大功,何罪之有?”
“臣遵陛下懿旨,秦府之人,男子就地斬殺,女子充入掖幽庭,但臣違背了陛下的旨意,擅自放任清河郡主縱火,臣有罪,還請陛下降罪!”
劉曜蹙了眉頭,目光冷冷地望著他,“可有緣由?”
“她予臣之情,臣從未有報,而今屠她滿門,雖秦氏一門為逆賊,但臣於她終是有愧,她說,她想與她的親人一同歸去,臣唯有成全。臣身兼一國相職,自知不應有惻隱之心,但臣終究犯下此罪過,還望陛下降罪!”
又是一聲重重磕頭,如磬置地。
劉曜就那樣看著殿下跪著的他,目光晦澀,大殿內久久無聲,有種窒息般的壓抑。
良久,他卻是笑了,笑中帶了感傷,“罷了,小九那般的性子,便不是你成全,她也定是不會茍活。那孩子,朕是看著她長大的,也是真心喜歡這個小丫頭,看慣了她笑的樣子,又怎忍見她傷心的模樣,若是朕當時在場,亦會成全她同她親人一道去了,朕又怎會降罪於你?”
說完,他閉眼曲指揉了揉眉心,似是極為疲憊的樣子。
一旁的李德全立馬上前,“陛下可是乏了?”
劉曜仍閉著眼,只道,“嗯,乏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