午時已到。惇王與寶鋆退入鶴年堂，心情鬱悶。
刑部尚書趙光有監斬之責，只得進入菜市口臨時搭建的官廳。都察院京畿道監察御史已經到位，他哭喪著臉，向趙光搖了搖頭。
古代對斬決囚犯相當慎重。依照“斬決”的程式，由刑部擬定犯人名單，在處決的那1天，1律先綁赴刑場。此時，皇帝御殿，硃筆勾決，決定哪些人留，哪些人死。之後，再由京畿道御史，齎本到場，現場宣旨。
本日處決柏葰，包括其他十幾個人犯，自然出於特旨，卻同樣有御史到場。他不過是走個程式，並無實質意義。
監察道御史念過諭旨，監斬官趙光神色委頓，傳令道：“準備開刀。”
劊子手提著大刀，在提牢廳王主事的帶領下，來到刑場外等候。
馬上要殺人了，擁擠不堪的人群，此刻都安靜了下來。他們盯著劊子手，眼神中夾雜著麻木、興奮、畏懼。
惇王卻忍不住從鶴年堂裡走了出來，衝劊子手喝道：“你們由誰侍候中堂？過來說話。”
提牢廳共有8名劊子手，這次出來6人。負責斬殺柏葰的，是個綽號“魏1刀”的好手。
劊子手是個並不光彩的職業，卻足以使魏1刀衣食無憂，甚至是生活優渥。每次行刑，提牢廳行話叫“開刀”，裡面花頭十足。
譬如斬立決，從1大早開始，就大有花樣。犯人家屬行了賄，獄卒就會留個心眼。否則，就先給囚犯反臂拗腿，5花大綁。表面看來，犯人不傷皮肉傷筋骨。等到午時，囚犯血脈都被繩子壓迫，不死也殘。
如果是凌遲的罪名，花樣更多。劊子手事先大4張揚，說自己本事十足。若囚犯不肯花錢，就1刀1剮犯人，讓犯人生不如死，直到梟首時才斷氣。若囚犯花足了錢，劊子手1上來就先刺心，囚犯先死，就不用忍受後續的痛苦了。
至於斬立決，看似簡單，其實也有花樣。犯人花錢多，劊子手可以使出平生本事，留1層喉嚨處的皮，使頭顱與身體依然相連。這在家屬看來，犯人仍留了全屍，是1件值得欣慰的事。
若犯人不肯行賄，劊子手就先把人頭斬掉，再把人頭藏起來。古人講究入土為安，到這個地步，家屬就是借高利貸，也要求得犯人的頭顱，好讓皮匠縫成全屍，入棺成殮。
滿清官吏俸祿很低。劊子手也算是“皇差”，薪俸少得可憐，全靠這些灰色收入維持生計。魏1刀是劊子手裡的好手，1年下來開不了幾次刀，卻足以生活優渥。
這幾年，咸豐重用肅順。而肅順最主張亂世用重典，屢興大獄，魏1刀也賺得盆滿缽滿。更令他意外的是，今年剛1過年就有皇差，就有錢賺，可稱得上是開門紅。
古時殺人，1般選在秋冬兩季。因為秋冬草木枯萎，天地蕭殺，正是行刑的好時機。現在才1過年，馬上就要立春，正是草木復甦的時候。大清選在這個時機行刑，真是罕見。
惇王體察民情，聽說過劊子手行刑的弊政。他召來魏1刀，魏1刀也非常恭敬，對著惇王咚咚咚磕了3個響頭。
惇王問道：“你叫什麼名字？”
魏1刀滿臉橫肉，在惇王面前頗感不安，回道：“回王爺的話，小人名叫魏1刀，奉旨伺候柏中堂。”
惇王點點頭，說道：“魏1刀，柏中堂是個大忠臣，你可不能為難他，也不能為難他的家人。”
魏1刀誠惶誠恐地說道：“王爺放心，小人雖不讀書，卻也識得忠義2字，決不讓柏中堂受1點苦。”
魏1刀也是個聰明人，見趙光當眾大哭，便知道事情已無轉圜的餘地，柏葰也非死不可了。他當了1輩子劊子手，殺過幾百個人。
可今天，他要殺的人是當朝大學士。大清立國兩百多年，從未公開斬殺1品大臣。魏1刀對殺人早已麻木，面對柏葰卻頗有無地自容之感。
昨天，他還向自己的頂頭上司、提牢廳王主事推辭這趟差事，寧願不賺這個昧心錢。但今日行刑非同小可，王主事也不敢大意，1定要魏1刀伺候柏葰。
魏1刀1夜睡不著覺，上午又見到趙光號陶大哭，柏葰心如心灰。魏1刀更覺無趣，覺得柏葰的死，自己也脫不了責任。他已經打定了主意，今日殺了柏葰，就向王主事辭差，再也不幹這傷天害理的勾當了。
惇王想了下，吩咐隨身的護衛取出1張1百兩的銀票，說道：“魏1刀，你今日伺候柏中堂，可要使出平生所有本事。勿要保全中堂1個全屍，勿要使他走得痛痛快快。”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