講過吳淞鐵路的來龍去脈,郭嵩燾感慨道:“真是可悲可嘆,洋人在我們的國土上建鐵路,到頭來,反倒為粵匪做了嫁衣裳。我們大清朝也是,花冤枉錢贖回鐵路,把機車運到外海沉沒。傳出去,真要被洋人笑破大牙。”
肅順倒另有想法,覺得郭嵩燾與洋人走得太近,需要提醒他一下,便說道:
“筠仙,你一片忠心,我們都很清楚。但現在京裡頗有些你的流言,說你接近洋人,有失天朝威儀。你可得千萬留心,不要被那幫都老爺抓住了把柄。”
郭嵩燾為人倜儻不群,說話辦事頗有些特立獨行。在山東,他打破官場規矩,與山東官場不睦。在僧格林沁的大營,他同樣自視甚高,與僧王屢有過節。
最令肅順擔憂的是,郭嵩燾與洋人過於接近。別人講洋務,大部分說的多,做得少。郭嵩燾講洋務,標榜知行合一,不僅說,還親自學,親自向洋人學。
有一次,郭嵩燾酒喝多了,豪言要出使歐洲,到英國親眼看一看。這種狂傲的姿態,令京裡計程車大夫大為不滿。
為此,有個頑固派文人攻擊他,在他門口貼了幅對聯:“出乎其類,拔乎其萃,不容於堯舜之世;未能事人,焉能事鬼,何必去父母之邦。”
聽過肅順的勸告,郭嵩燾卻不以為然,說道:“亭公,我為國盡忠,何必在乎那些醜類的誹謗?開放通商乃是大勢所趨,大清必須開放,而非保守。
“敝人不才,蒙皇上賞識。我若不敢講真話,若還要惦記自己的功名利祿,誰還敢講真話?誰還願意實心辦事?”
肅順大受觸動,說道:“筠仙一片赤誠,實乃古之肱骨大臣。但筠仙也要知道,在我們大清,做官容易,做事很難。我們要想實心做事,除了一片赤誠之外,還要得到皇上的特別信任。
“皇上英明果敢,聰明絕頂,若放在以前,絕對是一代明主。然而,皇上對洋人非常猜忌,一直不肯接觸洋人。那些頑固派也趁機鼓譟,說什麼辦洋務是以夷變夏。
“我們做臣子的,既要實心辦事,也要體諒皇上的苦衷。中國乃天朝上國,鴉片戰爭以前,大清有三十多個藩國,各國皆奉大清皇帝為共主。
“鴉片戰爭過後,中國被迫五口通商,洋人紛紛來華。道光皇帝天威有損,畢竟還能維持大一統的局面,洋人也不至於太猖狂。
“今上一即位,各地民變四起,先是長毛,接著又是粵匪,簡直沒過上一天好日子。眼下粵匪坐大,洋人又不顧天子尊嚴,趁機追索商權。
“皇上寢食難安,肝氣日甚,想求助洋人,又抹不開面子。你可不要為了辦洋務,向洋人委曲求全,有失天朝上國的尊嚴。不然,言官一紙奏摺,皇上必然動怒。”
郭嵩燾第一次從肅順口中說咸豐“肝氣日甚”,心中不由得生起一絲憂慮。外間常有傳言,說咸豐在紫禁城內抽大煙、酗酒。肅順說他肝氣重,看來並非空穴來風。
他只得說道:“亭公謀國之深,實非我等所能及。”
沉默片刻,三人開始接著研究徐繼畲的奏摺。其中有一條,講明“欲圖自強,非將舊制水師更為輪船水師不可”,這便是請建現代海軍了。
肅順看到這段,忍不住連連嘆氣,說道:“輪船水師為大清所急缺,但興建輪船水師最是困難。輪船耗資巨大,技術、人才缺口極大。想建水師,真是無從下手。哎!”
高心夔插話說道:“朝廷要辦水師,最方便的方式,便是委託直隸總督辦理。直隸總督為疆臣之首,可以節制山本、河北、山東三省,對河北、山東兩省的海面有統一轄制之權。”
肅順沉思片刻,說道:“正如伯足所說,直隸總督乃疆臣之首。軍興以來,很多人以軍功搏擊功名,湘軍大佬多出任督撫。
“去年,江南淪陷,朝廷對直隸總督看得更重,常用滿人擔任直督。但我們滿人,實在是不爭氣。觀諸朝野,哪個滿人大臣能興建輪船水師?
“筠仙,湘軍這邊,可能派一個熟悉水師的大將,到直隸這裡籌辦水師?最好是派彭玉麟或者楊載福來。官職嘛,我可以向皇上爭取,讓他做直隸提督,或者給他一個欽差的名分和權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