碰巧,江蘇巡撫何桂清正在上海城外督剿小刀會。文翰既然來到了上海,決定面見何桂清,就通商、關稅、防務等一系列問題進行磋商。
第一次鴉片戰爭後,滿清被迫五口通商,洋人也得以堂而皇之地在五口公開活動。隨之而來的,是一系列外交問題。
清廷奉行“朝貢外交”觀念,視外國為夷狄、藩屬。譬如當時的越南、朝鮮等國,都屬於滿清的藩屬,要向清廷稱臣。臣下對君上,仍是上下尊卑的等級秩序,彼此並不存在外交上的分歧。
洋人就不同了。英法美俄等國已經建立了現代政府組織,奉行相對平等的外交觀念。不同國家之間,實力固然不同,但就日常來往而言,彼此仍是平等的,應當如同朋友一般禮尚往來。
咸豐乃是“天朝上國”的皇帝,是天子。對他的觀念裡,全世界的人都是上天的子民,也都應奉他為共主。洋人主張平等外交,這對清廷來說無疑是不可接受的。
於是,咸豐避免與洋人接觸,中樞也不想與洋人打交道,也沒有處置外交事務的專門部門,便把外交事務推給了地方官:兩江總督。
清朝兩江總督轄區包括今之安徽省、江蘇省、江西省、上海市,乃滿清財賦重地。兩江總督在八大總督中的地位僅次於直隸總督。
上海原本是江蘇省松江府下面的縣城,也是中外貿易中心。上海的外國僑民數量首屈一指,各國外交官也都集聚上海。
因為這個緣故,清廷把外交大權推給了兩江總督,加銜“南洋通商大臣”,兼管五口通商事務。
兩江總督本是疆臣中的肥缺,但涉及到洋人,加上太平軍作亂,兩江總督也成了一個危險的職位。
自第一次鴉片戰爭後,兩江總督與兩廣總督一樣,動輒得咎。特別是太平軍攻佔金陵後,兩江境內的督撫大員戰死、殉節更成常態。
兩江總督也害怕與洋人打交道,把這項外交特權推給下面。最後,上海道臺倒擔起了外交重任。
在現代政府中,外交事務至關重要。美國專設國務卿處理外交,英國外交大臣的地位亦超然於其他內閣大臣。
滿清不重視外交,中樞極力避免外交,竟然把外交大權交給上海地方官,實在是滑天下之大稽。
現今的兩江總督名叫怡良,滿洲正紅旗人,瓜爾佳氏,最早在刑部擔任筆帖式。滿人親貴有多種入仕途徑,不像漢人那樣只能辛辛苦苦讀書科舉。
怡良一開始便擔任京官,辦事勤勉,仕途很順利,1838年便升任廣東巡撫,成為封疆大吏。在第一次鴉片戰爭中,怡良是堅定的主戰派,傾力支援林則徐禁菸。
戰後,怡良震驚於洋人的堅船利炮,態度趨於消極,對外主張避讓求和。如今,他已經61歲,力有不逮,更難應付當下的危局。
怡良主張先難後易,先剿滅上海小刀會,重獲上海關稅收入,再集中兵馬對付太平軍。他把兩江總督衙門設在常州,支援江南大營圍攻天京。
上海小刀會那邊,包括與洋人打交道,都交給江蘇巡撫何桂清處理。
這位何桂清是個神童,十九歲就中了進士,三十六歲就出任江蘇巡撫,在漢族官僚中堪稱奇葩。他是道光十五年的進士,與軍機大臣彭蘊章、浙江巡撫黃宗漢、江西巡撫張芾都是同年。
尤其在兩江總督轄境,三個巡撫既是同年,又是同黨。三人沆瀣一氣,簡直都能架空怡良。何桂清年輕有為,精力充沛,所在江蘇事權最重,最喜歡攬權多事。
所幸怡良已經年邁,一向忠厚大度,凡事都讓著何桂清,兩人尚能和衷共濟。外交上的事權,自然也都落到了何桂清的頭上。
聽說英國公使、英國駐滬領事一起登門拜訪,何桂清不敢怠慢,整理衣冠端坐在中軍帳內,又特意安排了幾名相貌周正的撫標營親兵,手持洋槍,侍衛帳外。
文翰注意到了清軍士兵手裡的洋槍,卻頗為不屑,昂首進入中軍帳內。
何桂清起身迎接,拱手說道:“公使先生、領事先生,軍中諸多不便,本院未能出帳迎接,還請見諒。”
隨行秘書威妥瑪把何桂清的話準確地翻譯了出來。這位威妥瑪在中國生活多年,精通漢語,將接替阿禮國出任英國駐上海領事。
文翰對滿清官場上的繁文縟節並不感冒,卻依然震驚於中軍帳內的陳設。這座大帳內部別有乾坤,擺設了花草蟲魚、古玩字畫,宛如別墅。
他心想,滿清政府一向財政緊張,若把地方官的古玩字畫變賣,一定可以籌出許多軍餉吧。
文翰只是一愣,隨即說道:“巡撫先生,您親自坐鎮軍營,一定可以剿滅叛軍。”
何桂清聽後很高興,請戈什哈奉茶,分賓主坐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