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很難得的,直到陸行川睡去了,徐澤還睜著眼發呆。他再一次替陸行川掖了被角。這人睡相很老實,摸摸頭拍拍背摟摟抱抱的機會是肯定沒有了,就是掖被角也其實沒什麼必要。徐澤只是需要做的什麼,維持清醒,然後好好想一想。
或是源於初見的遭遇,或是此後漸漸養成的習慣,他對陸行川有一分畏懼。他那一點心思,便是多年不敢點破,以陸行川的敏銳,肯定也看得出來。徐澤原本很願意滿足於不被拒絕的狀態。他總想著時間還有很多,能有機會你儂我儂自然是很好的,但在這之前最重要的,還是陸行川在他身邊。
但陸行川有自己要做的事,有要離開的理由。不願牽連不願利用,這理由在道德上太潔白無瑕了,以至於徐澤連說出那句“讓我待你好”,其實都覺得是輕慢了陸行川。
在被拒絕得最難過最絕望的時候,徐澤想過,陸行川到底孤身一人支撐在這世上,他大可以靠凝碧宮的勢力,用武力用威權,扭曲陸行川的意願,把人強留在身邊。
按下心中根深蒂固的,對陸行川那一分畏懼,徐澤知道自己是做得到的。但做得到的事未必應該做。徐澤常常將那些被陸行川舍棄了,又被自己仔細收好的舊物一一攤在身邊,一時想著自己就像那些寫廢了的字,穿舊了的衣裳一樣被陸行川扔下了。想著就為自己的心意自己的付出,自己是有資格將陸行川留在身邊的。
可更多的時候他卻滿心甜蜜地想,將將十年,無論陸行川本人是否在意,他的時光裡有徐澤一份。徐澤雖不至於為這一份就滿足,但他的心意雖真,雖深——
他的心意再真,再深,陸行川本人,也還是比這份心意,還要好。
“行川,我早知留不住你,你這樣好。”徐澤側過身,看著熟睡的陸行川。這人清醒時再是與人談笑,也不自覺地透露出高高在上,漠不關心。如今眉目舒展,照舊一副冷淡相貌,卻顯出幾分溫柔可親,引得徐澤膽子奇大,湊過去親了親陸行川的鬢角。
“我早知留不住你,但如今你總算願意留我在身邊。那也是一樣呀。”
到現在,徐澤大致能明白,他今日千巧萬巧,恰遇見陸行川難得的示弱。憑這份幸運換來的許諾,徐澤也知道是有些卑劣,也擔心陸行川事後會後悔。但此時他在意不了這麼多了。
陸行川過往遭逢也好,心中思量也好,徐澤不是不懂。他不僅知曉,也心疼。但他也有他自己的心思。陸行川這樣好,一定能遇見願意如徐澤——更甚徐澤,待他好的人。相處這麼久,陸行川尚且沒有對自己動心,徐澤也不敢確定,以後他就會動心。
這些雖都是站得住腳的道理,徐澤此時卻懶得去想。
“這一次,你是答應了我了,行川。”他很是纏綿地輕吻著陸行川的側臉,“我再不放手了。”
而等他安心睡去,陸行川睜開眼,很是淺淡地笑了一笑。
徐澤足夠好,雖則陸行川始終相信,徐澤早晚會清醒抽身,但既然不是現在,那便這麼順其自然下去,也無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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如今陸行川行走江湖,果真已經名聲大振。離開凝碧宮地界不久,就接二連三地有人挑戰他。如今他腰間掛的是亡父的佩劍,使的是一整個罩在傳奇故事裡頭的陸家劍法。初入江湖,想著賺聲名的小劍客們,在他手下走上兩招,背一道傷口回去,也是值得說道的故事。
陸行川對此倒無甚感覺。他此番遊歷,原本就沒有明確的目的地,行程慢一些,一路上多遇見幾個人,蠻不錯。只徐澤在一旁見他常常要應戰,有時還險些受傷,又是氣又是焦心。
“行川你總這樣手下留情,他們才會像蒼蠅一樣哄上來的。”徐澤趁著陸行川收劍,動作很是自然地便牽過這人的手腕,輕輕捏著。
“切磋而已,分出勝負即可,怎麼才算不是‘手下留情’?”陸行川拍了拍徐澤的手,笑道,“你說他們是蒼蠅一哄而上,那我成了什麼了?”
徐澤討饒地低下頭,攥著陸行川的手不讓人抽走,“我隨口一說嘛。再說,既然有膽子找你‘切磋’,輸掉了就把握劍的手留下。到時候你提著一串手臂走在路上,我看誰還敢找你麻煩!”
他說這句話幾乎是認真的——凝碧宮本不算什麼名門正派,徐澤行事,雖不算弒殺,待陸行川以外的人,脾氣卻絕對算不上好。陸行川看他一臉認真的樣子,忍不住背脊微彎,笑得更厲害了。“這也不是不行啊,不過要勞煩,我空手走著,你替我提那串手臂。你兇神惡煞,旁人看來,恐怕更害怕,更不敢找麻煩。”
“好啊好啊。”徐澤很是積極地應聲。他絲毫不在意,陸行川自然是在說玩笑話,但如果是真的,他也很願意。
愈近中原,找陸行川挑戰切磋的人就越多,到遇見李穆然持劍站在自己面前的時候,陸行川是有一點驚訝的。
徐澤站在一邊,看來人這架勢,便本能地大感不妙。他牽過陸行川的雙手,很是膩乎地攏在手裡捂著,還可以湊到陸行川耳邊問,“行川行川,這人誰啊?你認識?”
“沈天忘首徒,李穆然李少俠。”陸行川撇開徐澤的手,走向李穆然,“我是有些東西,該還給他的。”
李穆然樣貌沒大變,整個人卻沉默了不少,站在那裡如枯枝,很是安靜地搖顫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