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行川,好久不見。”他緊緊盯著陸行川,拼命控制著面部肌肉,勾起個笑臉,“我有些東西,總還是想讓你看到,讓你知道。”
陸行川反手抽劍,橫在胸前。雪白的劍刃將李穆然的人影分成上下兩截,分分合合,不能嚴絲抿縫地貼在一起。“我當日所說,到現在,還是作數的。你是來取心法,還是我的性命?”
“我當日所說,也作數的。”李穆然渾身肌肉緊繃,臉上卻竭力維持著勉強像樣的笑容,“我要叫你相信,無論如何,我心悅你是真。”
一旁的徐澤聽到這句話,簡直氣憤得想直接出手結果了這小賊,結果他的行川卻是放下劍,溫聲細語地對這小賊說話。
“李少俠,時至今日我信與不信,又有什麼要緊呢?”
“要緊的……行川,我只要你……”他話音未落,忽然飛身掠向陸行川,劍尖略向下,直刺過來。
陸行川立起劍身略微一擋,卻只聽見鐺的一聲,李穆然像是是了力氣,手中劍直直掉在地上。而他握劍的右手,竟也承受不住陸行川簡單的一次格擋,筋脈暴起,自指尖到手肘,細細密密的血珠滲了出來。
“你在胡鬧什麼?”陸行川一把抓過李穆然受傷的手,略一探過脈息,“怎麼回事?”
沈天忘最最寄予厚望的弟子,昔日江湖年輕一輩的第一人,如今體內卻是一絲內力也無。
“我本想,當著你的面做的。但又擔心,這樣故作悽慘,一定會惹你厭煩。”李穆然像是痛極,再撐不住笑。他見陸行川就要鬆手,也顧不上痛,趕緊捏住這人袖口,語音仍維持得平穩,身形卻已經委頓下去,“行川,劍道,武功,聲名,沈天忘給我的,我全都不要了。行川我知道你不會答應,可我總忍不住奢望,我還是想……”
他姿態作得夠可憐了,陸行川卻是徹底冷了臉色,一根根手指,將李穆然攥著他袖口的手掰開。
“你以為,自廢武功,便是斷了同沈天忘的全部聯系?你如此是為我犧牲,我是不是該感激涕零,對你好生安慰?我此前對你無意,在你眼裡,都是因為你同沈天忘的關系?李穆然,我騙你,利用你,傷你,如今你思前想後,想到的辦法,是徹底拋下悉心教導過你的沈天忘,以此來——像一條狗一樣,討我歡心?”
他每說一句,李穆然的身形便更委頓一分,到最後,終是支撐不住,跌坐在地。他模糊地發出幾聲嗚咽,再仰頭看陸行川,慘白的臉上淋淋漓漓全是眼淚。
他早知道會如此的——陸行川定然看不起這樣的他。自陸家覆滅,陸行川心間全是了結血仇,是責任,他必然看不起這樣的自己的。
可他還是不甘心,還是想著到這人面前,再試一試。
“我知道我對不起師父對不起武林盟,我知道……可是行川,我待你的心意,不曾摻假。”他眼見陸行川神色淡淡,定是鄙夷他到了極點,“我知道若我作出恨你怨你的樣子,你或許還會將我看在眼裡。我想過的,來找你前我便想過的。所以我武功全無卻還是佩了劍,我想過的……我原本想今日便死在你手裡的。我已將劍法、武功還給了師父,如今便將性命交給你……我想過的……”
“可是行川我做不到。要裝作恨你怨你,要作勢傷你,我做不到……”
“行川,我方才……”李穆然忽然笑起來,煞白的,狼狽的一張臉,被這一笑帶起些真切的欣喜來,“我方才使的,是你從前指正過的那一招。如今是隻剩一副空架子了,但我還記得的——我沒記錯,你教過我,我還記得的。”
這人將全副矜持驕傲,擲在地上,幾乎是在希冀著陸行川能從碾碎這些矜持驕傲當中獲得些快意,被討好一二,可陸行川卻只是皺著眉頭,俯身,將他輕輕扶起來。
“行川!”李穆然已經站不大穩,身體全副重量交給陸行川。這人微涼的體溫叫他上癮。若這人還願意這樣容他靠近,他便欣喜得覺得一切都值得。“行川,我心悅你……我只要你。”
“即使自相遇開始,我一言一行,無半點真心?”
“我心悅你,若有幸還能得你真心,是對我的獎賞。”
“即使時至今日,我對無可利用的你,並無分毫興趣?”
“我早知道。”李穆然忽然低聲笑了,“行川總是如此,你說出口的話,我不信的。你說只有利用沒有真心,偏偏能好好利用,能利用到底的時候你放過我,還連命都願意償給我。”
“你對我雖無意,如今我卻又在你懷裡了。”李穆然早已撐不住,眼淚水不住地淌下。“行川永遠只是裝得無情,其實最最心軟。你這樣叫我……怎麼甘心,怎麼放手?”
“我對你無意是真。”陸行川終究嘆道,“終究說起來,是我欠你。江湖自然很大,你曾找到過我。如果你所說的一切都是真,那便試試看,你能不能再追上我,找到我一次。”他推開李穆然,轉身離開前,將劍譜和心法留給了這人。
“如果我能……”李穆然忍下了再多要一個允諾的沖動。他傷口仍然痛,看著陸行川離開的背影,心也抽痛著不得安寧。但這已經很好很好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