難過就哭,開心就笑的時光隨風遠逝。每當我回憶過去,便是夏日的陽光穿過白楊碧綠的樹葉,漏下來的點點斑駁在窗臺上忽明忽暗。教室裡青澀的面容盯著黑板,看著小說,傳著紙條打著盹兒,誰莫名的情愫悄悄破土而出,慌亂了心房。
週一正式開課,久違了的鈴聲呲啦啦的折磨著每個人的耳朵,似鈍刀劃拉著鐵器,讓人只想揪掉掛在牆上的禍害。我旁邊坐著徐立輝,筆在手裡飛速的畫著,一臉認真全無那天和我慪氣時的不可理喻。兩個人心照不宣的就當什麼都沒有發生,在自己的一半書桌上各自安生,各自為營。老幹部給我們帶語文課,那天我們講的是《蔔運算元詠梅》,大家齊聲朗讀著,那句“零落成泥碾作塵,只有香如故”是我最鐘愛的。老幹部講完詩,抽查了背誦的情況就開始閑聊。高一的課堂並沒有後來那麼壓抑,那時涉世未深,少不更事的我們不知前路艱險,臉上依舊掛著最單純的笑容。
那年有首歌叫《丁香花》,歌謠傳唱的是一位逝去的年輕女老師。老幹部在講臺上來回走著,提議讓誰起來唱首歌。大家玩心乍起,相互推薦實則是變著法子整人,大家等著被選中的人出洋相。一個接一個的都拿“不會唱”當擋箭牌,老幹部也不強求。輪到到第四組,我看到有人指著那天軍訓唱歌的漂亮姑娘,一開始她害羞的不願意起來,大家默契十足的開始喊:“劉怡萱……”我也跟著大聲起鬨。終於她臉頰緋紅的推開身後的凳子,指若削蔥根,骨節纖勻。校服垂著微微彎的後背,少女的身材略顯單薄。脖頸的發際邊上散下幾根細發,馬尾高梳,露出的面板細膩透亮。
她看了看老幹部,複又低頭,遲遲不肯出聲。我在她後方看不全表情,大家屏息凝神的等著她開嗓。終於開口第一句就征服了我,調跑得都找不著北了。教室裡一片鬨笑,我也忍不住笑出聲,越笑越剎不住車,帶的整個桌子都噔噔作響。我笑看劉怡萱,她已經面紅耳赤的噤了聲,輕嗔一眼點她背部的蘇岑。蘇岑面上掛了極淡的笑容,那眸子閃現著溫暖和些許的寵溺,有些刺眼。我收了笑聲,低頭裝作平靜。我在第五組,這會抬頭看老幹部無疑是自尋死路。大家幸災樂禍的看著我們,剛才還嘲笑第四組的刺頭,都像鴕鳥一樣恨不得把頭撞進地裡。前四組的人鬨笑著隨意指著,老幹部叫起了那天和我鬧別扭的那人,不是徐立輝。
“老師,我真的不會唱。”他語氣誠懇卻很慫,惹得我們低頭忍笑。“嗯,老師相信你,那你找一個人代勞”老幹部微微笑著明著玩陰的。身後的人點我,我疑惑的看他。“叫你唱呢。”他低聲道,滿臉笑意的等著看好戲。看來自己招惹了真正的小人啊,臨死還不忘拉上墊背的。我站起身,掃了一圈教室,個個都等著看我出糗。五大三粗的形象已經深入人心,現在讓我演繹一首悲情的歌謠,落差略大。我清清嗓子開口唱到:“你說你最愛丁香花,因為你的名字就是它。多麼憂鬱的花,多愁善感的人啊……”我輕聲唱到,腦海裡墓碑前鮮花隨風擺動,照片裡的人微笑著就像不曾離去。心下感觸,聲調更添幾分感傷。一曲唱罷,餘音繞梁,教室裡不似剛才的鬨笑嘈雜,安靜的只聞呼吸聲。我虛目看向窗外,這世界照樣日升夕落,花開又謝。生命來的艱辛去的容易,堅強亦脆弱。那女子還有人記著,為她寫詩也不算太孤單吧。悲從中來,教室裡掌聲雷動,我才回過神來。
“梁炎有點感傷是不是?”老幹部打趣我,我頗不自在的趕緊擺擺手:“沒有沒有”。只不過是想起了以前的同學,那麼熟悉和親近,不像現在我一直覺得我就是個外人,與他們格格不入,處處別扭。老幹部卻不依不饒的緊問:“那是因為什麼呢?”我本不想多說,但見他一臉好奇我倒找不著藉口推脫。“我記起了初中班的同學和老師,我們同學之間關系特別好,大家很團結。班主任也是個刀子嘴豆腐心的老頭兒,對我們又狠又疼……”我絮絮叨叨的說著,回憶像開閘的洪水卷來,我身在其中心潮激蕩。還記得自己骨折的時候,被室友揹回寢室,趴在黃天琦的背上去醫院,全班的同學都來看我,班主任到宿舍罵我太土匪手裡拎著一堆零食。我們嬉笑打鬧,沒個正形,拔河時團結一致,贏了比賽大家眼圈發紅,別開頭喜極而泣。那樣的班級我這一生有幸遇到,成為其中一員。
班主任說我們將是他的關門弟子時,我眼眶微酸,也不知道老頭子身體是否康健。收了聲,我忍住波瀾的情緒,不敢抬眼。左邊的眼眶終究是沒有攬住淚,順著左臉滾落下來,打在紙上,氤氳散開。“看我們梁炎強忍住淚水,不讓它流出來。”很苦情的句子被老幹部說得大家鬨笑,我也被逗笑。坐下低頭抹淚,假裝無事快速抬頭。黃天琦和永成兄看我,盈盈笑意裡夾雜了些許感傷。我斂了神色,心下鄙視自己怎麼又犯慫了。低頭纏攪手指,覺得有目光傳來,我猛的抬頭撞見蘇岑訝異的神情,眼中滿是疑惑與好奇。他也不迴避,我反倒有些侷促,匆匆轉頭心下不解。為什麼看我,還記著鬧別扭的呢?看我示弱是不是特別新奇?我心下尷尬,倒是讓他白白撿了便宜,我立起的威被自己生生滅了,丟人!心中叫苦不疊,著實後悔。
時光在各種小測驗和慢慢熟絡的同學關系裡,箭矢般竄的飛快,劃過空氣的瞬間留下輕微的波動,待我們回首尋覓時已無蹤影。各個科目的課代表已經産生,蘇岑成了英語課代表,每次來收英語試卷和聽寫的稿紙時,我不屑抬眼,他則一臉冰寒。更讓我驚奇的是語文課代表和司子卿長得好像,一開始的幾日老讓我産生恍惚,慢慢判斷力回到正軌,二人實則涇渭分明,連發色也一黑一黃。或許是還念著以前的那些人和事,看著任何人都給他們套上印象中應有的模樣,連自己都覺得後怕,暗問我是不是走火入魔了?慢慢的和徐立輝的關系也變好了,不再相看生厭,劍拔弩張了。有一次我對著物理題滿眼不耐的咬筆杆,就在我快要抓狂的時候,他不聲不響的遞過來解題方法,我心下微有遲疑。看我接了紙條,他面色淡然的繼續對著習題上的試管。他一臉坦然我也不再介懷,過去的都是歷史,見好就收吧。他的解題方法新穎靈活,與我的思路完全不同。我是循規蹈矩步步為營,他則是抽絲剝繭一針見血。心下嘆服,另寫了紙條放在他面前“謝謝”底下大大的笑臉。
我們兩個都愛搞笑,在此之後,諧星整蠱的道路上,我們並肩作戰,一去不返。偶爾玩石頭剪刀布,我贏他輸,為此徐立輝買了一週的早飯給我。課間的教室,同學們三四個笑作一團,偶爾看到蘇岑眸含貪戀的凝視劉怡萱時,覺得很刺眼。真是討厭他那副痴漢臉,小小年紀就學會眉目傳情,一看就是壞家夥。我如此腹誹他,他也不客氣,每次我和徐立輝狂聲大笑時,他總會如期奉上他的兩道冷光,裹著不屑輕嘲掃過我所在的區域。那目光就像冰刺一般,我想忽略都會被它紮疼,憤憤然,我也眼露兇狠回他一眼。他說我粗魯,我就是粗魯,你斯文得緊還不是被我摔了一身菜湯。我粗魯,你斯文,你照樣砸了我一身飯菜也沒有道歉不是嗎?誰比誰高貴,五十步笑百步。
夏日的夜晚總帶著悶熱,坐在窗戶邊上有一絲風還能吹散些許黏濕,t恤總是貼在後背上,敞開的領口溢位微熱的氣息。窗外燈火通明,無光黑暗的角落安穩靜謐,白天叫囂的知了也隱了嗓子,微風走過只有樹葉颯颯作響,甚是靜好。不時飛來幾只覓食的蚊子,被我大力一扇嚇出窗外,急急逃命去了。大家低頭專注奮筆疾書,生怕落下別人一下,差之毫釐失之千裡的字還貼在牆上警醒我們,在稀發於頂,眼角細長的老頭注視下誰敢不用功啊。兩個晚自習之間隔了十分鐘,教室裡又開始轟鬧。我低頭看著窗外恍然出神,下課要去打電話,好想媽媽和小燃。“梁炎”少女輕甜的喚我,我驚詫轉臉腦海裡搜尋著名字。“嗯,怎麼了?”我微笑問她,對於別人的善意我不習慣擺臭臉。她丹鳳流光,眼波清純的笑著,伸出手:“我想和你做朋友。”我雖然性子豪爽坦率,但是如此鋒芒的表達方式還是讓我震驚到了。
我大腦還沒思辨這無辜砸來的友情是真是假時,賤手已經伸出去握住了她的。“我叫張璐璐,你可以叫我璐璐。”她一臉歡喜的說道,麥色的面板顯出少女獨有的粉紅,更加捉人眼球。我則是滿臉堆笑有種受寵若驚的感覺。電鈴又宰了一遍我們的耳朵,教室裡大家回到原位開始鴉雀無聲,畫各式各樣的符號線條了。張璐璐笑著揮手回了座位,齊頜短發隨著步子彈動,烏黑發亮。我心下感動盈滿,不管是出於何種原因,張璐璐這個朋友我梁炎交了。心情大好,思路也變得活躍起來,沒有再去煩徐立輝,自己按部就班的做了幾道物理題,答案都對,過程微有瑕疵。抬頭瞥了一眼窗外,卻見老幹部的雙眼像草原上的老狼般發出滲人的幽光來,嚇的我趕緊收回不安分的目光,裝起全神貫注的樣子來,執筆撓頭,顯出自己苦思冥想絞盡腦汁卻不得答案的苦狀來。也不知道老幹部走了沒,反正我可不敢再造次了。
鈴聲再響,大家都收書停筆,手快的人已經趕在樓道擁堵之前沖出了教室。我背了書包給黃天琦和何永成道了別,徑自出了教室。前面人多,便阻了我欲速離的腳步,我低頭看著地上的大大小小顏色各異的腳,挪動自己的。“一個人走,也不等我。”璐璐上來拍我肩膀笑道。“就是著急出去,一時還沒有養成等人的習慣,明晚一定等你好吧。”我笑看她,提高音量回她。樓道裡人聲嘈雜,大家都趁著短暫的時間天南海北的亂侃。我和璐璐也閑聊,雖然第一回和別人一起下樓,倒也不覺陌生,兩個人笑點都低,聊了一路。到了校門口,她道了再見就微笑著離開,這姑娘甚至可以用骨瘦如柴來形容了,但比我高了半個頭。我轉身去了小商店,給自己的思念找一個宣洩的出口。父親還是沒有回來,甚至連個音信都沒有。怕讓母親再傷心,我便打住話頭,讓母親早點休息,小燃奶聲奶氣的叫著哥哥,母親不捨的掛了電話,讓我照顧好自己,不要擔心她們。
滿腹的惆悵合著夜色更顯濃鬱,夜幕星垂,我垂首踽踽獨行。身邊還走出少部分的學生,我低頭繞避著,厭惡此刻有家可歸的人。為何世界如此不公,人和人的區別還真是在孃胎裡就定了呢。隨機的降生,有人嘴含金湯匙,有人活命都是幸運。心裡木然的想著,父親大發雷霆的臉又出現在我的腦海裡,對母親的斥責聲不絕於耳。我想封住所有感官不去想母親無聲的啜泣、父親的刻薄、爺爺奶奶的冷漠……可我就是控制不住自己,大腦裡所有的畫面飛速旋轉,那些景象似要撕裂我的血肉,沖出額頭。我不知覺走到了黑暗處,抑制不住的顫身蹲到在地上,抱住似要炸裂的腦袋,拼命搖頭,想要把那些記憶甩出腦海。
抬眼看天,星光微弱卻生生不息。低頭看地,一片漆黑冰涼無聲靜謐。我似孤魂野鬼記錯了時間,貿然闖出墓地,沒有同伴沒有方向,只有尋著前世的破碎記憶,踏上獨自尋覓故人的路。悽涼感襲上心頭,漫過全身,眼睛酸脹的湧出淚水,微熱的在臉頰上傾瀉。過了多久我也不知,哭得心裡發慌,對黑暗的懼怕慢慢出現在意識裡。起身匆匆拍土抹淚,轉身欲走。卻聽見花園巨石後傳來腳步聲,我心下大駭腳步慌亂的快跑離開。一路狂奔至寢室,釋放的多巴胺倒使我的心情無了之前的鬱結。進門對康敏嫻點頭發招呼,卻見她沒有平日的靈動熱情,臉上掛了一份失意。莫不是少女懷春啦,見她心情不佳,我也不好再多話,泡了腳爬上床看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