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人滿懷愁苦的吟誦詩詞佳句,悼念亡人祭奠愛情,那都是一時傷心,或許只是記著傷心的感覺。庭有枇杷樹,吾妻死之年所手植也,今已亭亭如蓋矣。當時讀到這句,我心下悲痛不能自已,那是怎樣的絕望。陰陽兩隔,情緣未滿,卻是物是人非事事休。現在看來,皆是滿紙荒唐言,解僱消遣的同時還不忘背上情痴的美名。
那日聽到巨石後面的腳步聲,嚇得我再也不敢亂跑到黑暗的地方去,給母親打了電話就拔腿快步走回寢室。生活還是似流水般,無聲無息向前奔走,卻清淡無味,時而渾濁,時而清澈。開心時總是忍不住大笑,恨不得把桌子拍碎。鬱悶的時候就擱筆看看窗外,再不濟趴在桌子上就蒙頭大睡,倒也好笑,課間短短的幾分鐘都能把夢做完,逼真的總讓人醒來有恍如隔世的感覺。
偶爾下課亂瞟的時候,總會看到蘇岑和劉怡萱含情脈脈的下軍棋,時不時的抬頭、四目相對,電光火石幹柴烈火,要是教室空無一人再來一股狂風,我估計有人要被點著了。課間操兩個人一前一後,前面的故作矜持,後面的有意守距。心知肚明的人都知道,他們遲早會吞下無人敢碰的早戀禁果,成功的身先士卒。果然,沒過幾日,一前一後換做形影不離。老師已經在講臺上站定,我們問完老師好之後,椅子桌子哐哐當當的過了好一會兒才安靜下來。
我低頭翻書,卻聽門口有人低聲道:“報告”,語調中夾雜著些許得意和興奮。都遲到了,還這麼不以為恥,鮮矣。我抬起頭想看到底是誰這麼理直氣壯,結果門前立著的兩人,蘇岑抬頭無懼,劉怡萱面頰緋紅被蘇岑擋在身後,似受了驚的金絲雀垂頭不語。我心下嘆服,小花苞還未綻放就被他探入花叢,果斷摘下收入囊中,也不怕過早失了顏色。蘇岑看著聞聲而望的我們,眼中閃過一絲得意,老師道進來,他又變回了一副淡然的欠揍模樣。劉小美女跟著他蓮步緩行,頗有些夫唱婦隨的做派。
他們還未穿過講臺,我已收回了目光,當看客可不是我擅長的事情。瞥過徐立輝,卻見他面色不豫盯著書本,筆卻停著,不似平日的忙碌專注。可能是地球儀上的太陽東升西落,讓他搞不清圓球上晨昏線到底該畫到哪兒吧。小插曲過了,我便認真聽著地理老師的講解,會的部分更加紮實,疑惑的部分也慢慢清晰了起來。下午三節課中有一堂是自習,不過有時候會被老師無理由強佔,我們無處喊冤只能乖乖的被老師牽著,老師就是王法。前桌身子未轉,反手遞過來小紙條。我心下疑惑不解,開啟紙條卻是張璐璐的落款。上面赫然寫著:“有人謠傳說你喜歡教官,教官還送花給你了,還說看到教官走的時候你哭了呢。”我看著白紙黑字,這桌子旁邊要不是還有個徐立輝,我立馬掀掉。
氣急反笑,沒有的事情我為什麼要生氣。我是喜歡教官,就像我喜歡越前龍馬,喜歡手冢國光,喜歡獅子王裡的辛巴,喜歡哪吒一樣。可是被人這樣嚼舌根,當談資,我非常氣惱。侮辱我可以,侮辱我看重的人不可以。誰要說越前龍馬是壞小子,我一定會抽他丫大嘴巴子。不知覺手裡的紙條被我揉捏的皺成一團,指甲抓在手心裡的紅印隱隱生疼。誰幹的我一定要揪出來,要鬥就來明的,這麼做算什麼好漢。我回了璐璐紙條,只有“信我”二字。拋開心中的氣憤和猜疑,又開始對著化學永遠不完結的反應,算起方程式來。
夕陽西落,餘暉橙黃,遍地金亮。我拿了英語和化學筆記出了教室,眼前二人你儂我儂,如膠似漆。畫面太美,我不想看,低了頭快步繞過二人,昂頭離去。不料身後的男聲譏誚道:“粗魯”,女聲輕嗔道:“說誰呢,就知道貧。”我心下明瞭,謠傳我喜歡教官蘇岑想必有份,純正的小人,這麼看得起我,明槍暗箭齊上啊。衾帳春濃,佳人似玉,還能分心編排我,我怎麼能袖手旁觀,成人之美呢?我轉身滿臉笑意,看著蘇岑的眼睛一字一字的道:“長舌婦”。他眼光怒意乍現,卻礙著身邊花朵的嬌顏不好發作,便恨恨的看我卻不置一詞。我還忙著呢,沒心情觀賞你們自相殘殺。轉身步伐輕快的離開二人氣息漂浮的區域,心裡想著還能不能在食堂裡偶遇單程陽。
現實總是殘酷的,我在食堂連黃天琦都沒有碰到。夏日傍晚的夕陽並不灼熱,但也有幾絲餘熱暖的我後背薄汗微生,偶爾飄來清風吹散了額頭上悄然爬出的水珠。我低頭走著想起剛才蘇岑罵我粗魯,氣不打一處來,竟然還有人喜歡他,真是什麼人用什麼鳥。坐在花園裡的小徑上背誦英文課文,眯眼看天邊的火燒雲,霞光萬丈,氣勢磅礴,似要染紅這世間的一切,無論好壞不分黑白。預備鈴響起,我收拾了書本返回教室,教室裡燈光與落日餘暉相互驅逐,剛被打掃過水泥地幹淨清涼卻無法抑制悶熱嘈雜。我行至座位,卻見徐立輝目光跟隨著我,似有什麼事情想說。
擱下書本,拍了拍桌套上的細灰,轉眼看他:“怎麼了,你有事啊?”他遲疑道:“我近視厲害,坐在這兒看不到板書,所以我想往前換換。”我心下微有不悅,一瞬即逝,看不清楚確實會影響聽課效果。我臉上掛笑道:“你找好和誰換了嗎?其實你不用問我的,我和誰坐同桌都沒關系的。”“我絕對沒有不想和你坐同桌的意思,你不要誤會。我已經說好了,待會兒就換過去。”我心下了然,去意已決還要給我打聲招呼,也算是給了我幾分薄面。看在他給我買了一週小籠包的份上,就祝福他找個好下家吧。他捯飭了半天,零零碎碎的收拾齊整,搬到了劉怡萱的座位前面。有人抬頭掃了一眼,便又回了自己的世界。我收回目光,卻在半路撞上蘇岑嘲諷的眼神,就差眼睛冒出一串漢字:“看,人家嫌棄你了吧。”我白眼一翻,開啟書亂七八糟的畫著小人,額頭添個王八,旁邊寫個岑。夾在書裡,翻頁繼續做題。
我身邊換過來一個男生,身形微矮略瘦但卻挺拔,麥色面板,下巴的線條清峻,頭發覆蓋上一層光亮隱隱泛著栗色,丹鳳眼下的鼻樑挺直。他臉上始終掛著油滑傾輕浮的笑意,懷裡抱著一摞書嘴裡叼著一根筆,明明可以裝在筆袋裡,我心想。他看我打量他,他的笑更誇張了幾分,筆杆被他咬的更緊。他掃了一眼我桌子後邊的男生們,點頭算是打過招呼,書本重重落在桌上,開口問:“我可以坐這兒嗎?”語氣中夾雜了我不喜歡的趾高氣昂。我懶得應付,手中的筆未停只嗯了一句。其實他沒必要問我,你要坐下來是你的選擇,你不坐也是你的自由。徐立輝也是,其實完全沒必要等我回教室再搬東西。或許這是他們行事的風格吧,面子上的東西總要撐一撐。正式鈴響,教室安靜下來,只有筆尖摩擦紙張的沙沙聲作響。
明天是週六,鐘表似要和我們做對一般走得極慢。第二個晚自習還有15分鐘,我身邊已經有人時不時的抬頭看錶了,好像目光能撥動分針一般。老幹部進來,大家複又裝起乖巧懂事的樣子來。老幹部交代了週日搬校區,男生有空的幫住校的女生搬搬東西後就走了。我低頭繼續對著物理題咬牙切齒,不得要領。身邊的人卻目不斜視的自言自語起來:“其實我早就認識你,初中的時候你在一班,我在四班,離得不遠,但是你好像走路從來都是低著頭,估計你也沒記住我吧。”離答案越來越近了,在堅持一下就真想大白了,我心下道。錯綜複雜的數字盤旋在我眼前,身邊的人喋喋不休,果然,思路陷入混亂,找不到出口。我氣結斜他一眼:“有什麼不能下課說嗎?就快要解出來了,被你生生打斷了。”心中鬱悶再看自己的步驟,越看越亂。他始終那樣笑著,一手轉筆一手撐臉,半邊身子靠在並不寬裕的桌面上,看著我生悶氣。
我被他看得渾身不自在,擱了筆收拾書包。鈴聲打響,教室一片混亂,腿長的已經甩著書包群魔亂舞似的吼著跑出教室。黃天琦問我週日是否需要幫忙,我一想他也住校應該挺忙的就說不用,李捷會來幫我,他笑道了再見便匆匆走了。我背了書包作勢欲出,新同桌卻維持剛才的姿勢,沒有要讓路的意思。張璐璐笑看我,我搖頭苦笑,單手撐起,騰身躍過桌子。他差點被我的雙腳踢到,猛地起身道了一句好功夫,面上的笑更加誇張。張璐璐和我下樓,除了贊我剛才帥得掉渣,吐槽了一路她爸媽的嘮叨。我無語聆聽,滿面笑意,她不知自己所厭煩的正是我渴求的。她想要拉我的手,我條件反射般的躲開了。她面上閃過一絲疑惑和失落,待我解釋後卻也不以為意。我道自己從小不喜歡和姑娘拉手,一直都這樣,並不是針對她。她眼中閃著賊光,來了一句:“你是不是隻喜歡和男生拉手?”她也被自己逗笑,跟著我呲牙咧嘴的在樓道裡沒個正行。“不過小學玩丟手絹的時候倒是拉過男生的手,老師說扯著袖子不行,強讓我們拉手的,我也沒什麼感覺,就跟拉狗爪子一個感覺,軟乎乎的。”我斷斷續續的講著,張璐璐點頭聽著。我們閑聊了一路,出了校門看她離開,我去給媽媽打電話。
我返身垂頭回寢室,樹葉颯颯輕響,也不知新校區如何,一想到週日要搬鋪蓋卷兒,我又想起李捷,不覺笑出聲來。寢室門前的大樹底下漏下昏黃的燈光,隨著風起舞跟著晃動。有膽大的人已經躍過雷池,隱蔽在樹後開始花前月下,金風玉露。風夾雜的暗香襲來,氣息濃鬱,叫人皺眉抗拒,我瞥了一眼垂下的枝條,上面掛著簇擁的花團,便收回視線。行了數步,心下生疑,剛才樹下的身影為何那麼熟悉。好奇讓我轉身折返,沒有骨氣的去一探究竟。我假裝出門有事,目不斜視抬步快走。行至臺階下,卻見康敏嫻一個人遠遠走來。平時不是早回寢室了嗎?難不成也是和我來聽牆角的?滿臉的失落換了笑容,她對我打了招呼,不多說就徑直回了寢室。我也來不及和她多說,轉頭就開始搜尋剛才的身影,卻見樹下早已無人。
疑惑不解,我只能悻悻離去,心下對自己的多事感到好笑,什麼時候也和那些人一樣開始八卦了。回到寢室,見康敏嫻垂首不語,無了平日的熱情靈動。我也不好多問,畢竟快要搬新校址了,以後形同陌路無再多交集了吧。我坐在床上泡著腳,想著晚自習未解的物理題,只想不寫還是沒有思緒。水溫漸涼,我抽出雙腳擦拭,床沿微顫,身邊坐了一人。我抬頭入眼的便是康敏嫻略有打量的眼神,不待她開口我微笑道:“剛才見你不開心怎麼啦?說來讓我開心一下”,她不似平日跟我的笑鬧,絞著手指掃了一眼寢室所有的人,低聲道:“班主任說讓男生幫我們搬東西,我想讓單程陽幫幫我,下課我去找他委婉的說了一下,可是他說已經跟你約好了,到時候要幫你搬。你動作好快啊。”我心中疑惑叢生,我這幾天連他的面都沒見,什麼時候叫他幫忙了?不好當著康敏嫻的面拆穿他的謊言,我但笑不語,靜待下文。“梁炎,你朋友那麼多,我都沒人幫我,你讓單程陽幫幫我吧,我一個人真的搬不動啊……”她說了好久,我好笑的想壓根就沒有的事,他那種公子哥雖然對誰都謙謙有禮,但並不代表誰都能請他幫忙,十指不沾陽春水的他能幫你搬東西?我收拾了半天,康敏嫻跟著我像夜鶯般,不停的唱著顯而易見的心情。
落花有意啊,流水怎樣我就不知了。我看她有我不答應誓不罷休的氣勢,便含糊搪塞她道試試看,打發她走了,再不走我連褲子都不好意思換了。心下無語道,何時自己又變成紅娘了,還要給別人牽線搭橋,更搞笑的是單程陽拿我當擋箭牌,小美女的請求射在盾上無功而返,我該怎麼辦呢?不會真的要去軟磨硬泡單程陽?做不到啊!我心中鬱悶,難道某人在施欲擒故縱?細細分析下來,我和康敏嫻一個寢室,不管怎樣他都會來這兒,如果幫我搬,謊言變成了實話,他也不可能袖手旁觀一個柔弱的姑娘自己收拾東西。如果幫康搬,那麼康必定對我和他萬般感謝,他也不可能看老同學一個人孤寂行路。他料我不知康已對我原話轉述,所以也不用背上撒謊的鍋,不得罪我的同時探測了小美女的心意。好啊,單程陽也玩心計,世道真的變了呀。這些人的心思千轉百折,我卻枉做冤大頭,真的是與初中的單純不可同日而語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