多年以後,朋友們還會記起曾經的你,不是因為你有多優秀,只是因為你特別。後山常開的野花,風中搖曳,香氣濃重卻讓人舒心。後來看到校園裡被移植的它們,掉落了的白色花瓣,花期未滿,花心已累。玲瓏破碎,遇離匆匆。
朝陽掛在山巔,青黛擋住了又要灼人的光芒。操場的高牆投下了陰影,另一邊已經燥熱難抑。我們戴著白手套,端正了衣冠,定定站著,不敢出一絲一毫的差錯。我們代表的是重點班,代表的是13、14班的顏面,是老幹部的門面。方隊沿著主席臺由齊步走、正步再換齊步依次透過。輪到我們方隊,教官和老幹部坐在主席臺上,眼中充滿希冀的望著我們,好怕讓他們失望。還未到我們的時候,我心似要跳出胸膛,事至眼前反而心如止水,波瀾不驚。早晨空氣夾雜瞭如發絲般的涼氣,吸入腹腔瑩潤如水。開嗓亮聲,如鐘似鼓,震人視聽,節點分明。行至主席臺前,一聲敬禮劃破清風,穿上雲霄。正步一踢,塵土飛揚。軍禮整齊劃一,白色閃現,莊嚴肅穆。
主席臺上掌聲雷動,我用餘光瞥到老幹部咧嘴堆笑,教官則風清雲淡的保持軍人的嚴肅。換成齊步離開,我們儀容整潔,步伐整齊。一瞬間,好似又長大了。轉到後場,所有人都相視一笑,緩緩地舒了一口氣。評分結果出來,出乎意料我們碾壓了15、16班的方隊拿到了第一名。大家扔了白手套,相擁而大笑,在草坪上跳著,歡呼著。那一刻,我們是一座塔,而不是一盤沙。為勝利歡呼,也為結束慶賀。新的開始值得我們歡欣鼓舞。全部演練完畢,教官和老幹部過來,互道感謝,謝謝我們學會擔當,謝謝他們教會我們成長。這些人這些事在以後的歲月長河裡,隨著時光裹挾前行,歷久彌新,彌足珍貴。
我看著冰塊臉的蘇岑也嘴角泛笑,不過一看到我還是恢複原樣,滿臉的討厭和嫌棄。我也回之同樣的表情,再加上一點殺氣就更完美了。不過某人看那天唱歌的女生倒是眸若星辰,滿面春光。梁飛羽高高瘦瘦的微顯單薄,健康乳白的肌膚上貼著陽光,滿臉的蓬勃朝氣透著喜悅。回神望我,滿眼的贊許如同黃天琦、教官和老幹部一樣。
軍訓塵埃落定,身體的疲累終於在神經鬆散後襲來。太陽的炙烤,體力的消耗早已到耐心和身體承受力的臨界點,原本緊繃的神經被急速放緩,整個隊伍似洩了氣般垂頭喪氣。勉強在食堂扒了口飯,回到寢室我和衣而睡,不用聽鬧鐘在耳邊叫囂,眼皮已塵封了外界。黑暗中我不停的奔跑,身後的冰山泛著黑青,轟然傾塌,頂處是尖細的冰針,陰影越來越近,我朝著前面的光亮死命掙紮,血似要奔湧出胸腔。眼前的陰影變成墨黑,那束光亮卻急速倒退,最終消失,我的身後寒意刺骨,壓力快要讓我的身體從內爆裂。冰針將要刺入我的軀體,我絕望的閉上眼睛,等待著既定的命運,等待著四分五裂和解脫。這一刻,身子變得很輕,像羽毛般飄了起來,倒下的墨冰砸向我,就在我快要撲到地面時,我猛的一驚喘著粗氣醒了過來。一看自己沒有蓋被子的屁股,被黃昏的微風吹的發涼,而自己不知何時滾到了地上。我迷迷糊糊的不覺疼痛,爬上床接著睡。
腦海裡忽然炸出老幹部說今天送教官,讓我們五點半在校門口集合的訊息。我從床上跳起,奪門而出。小短腿一路狂奔,跟脫了韁的毛驢沒什麼區別。老遠看到校門前穿著便服的教官,麥色略黑的臉,難得輕松大笑,身邊的同學不似平時的乖巧,大膽的男生則與教官勾肩搭背,嬉笑玩鬧。我臉紅脖子粗的停下腳步站著,幸好還沒有錯過。不太願意見著分別的場景,不願意生硬的擠進別人熱絡的氛圍,我一時不知該返回或是前行,站在原地彳亍猶豫。
我垂首發愣,卻被人聲拉回現實。“怎麼不過去啊?”黃天琦問我,看他已經換了常服,複看自己還是一身盔甲似的迷彩,灰頭土臉的影子倒在他的眼裡,自卑就像饞蟲被勾了出來,警醒我應該歸去。“哦,你換了衣服啊,我都忘記了”。我轉移了話題,也不知該從何說起自己的心思,沒有頭緒卻纏在心頭,慢慢勒緊。“一身臭汗剛洗澡了。”原來如此,我尷尬的撓撓耳朵,自己就顧著睡了忘了洗澡,現在肯定渾身臭氣。他扯著我的袖子,我亦步亦趨的行至人群中。教官看著我微微笑了,失了往日的嚴肅,平添幾分大哥的親和。我也坦然一笑,有些人只需一眼便知合不合胃口,對不對眼緣。對於眼前的男子,我只有尊崇和敬重,亦師亦友。
夕陽殘餘的光芒失了勁頭,慵懶的撒向大地,只有暖色毫無暖意。天上掉落一滴雨,不仔細還以為是錯覺。慢慢的雨滴變密,砸在地上滲入水泥,轉化成印記。那雨滴折射著彩色光芒,清透瑩亮,似那離人的眼淚,奮不顧身的從天上墜入凡塵。落霞與孤鶩齊飛,夏雨共彩虹一色。大家抬眼看這雨,來得恰如其分,來得心事重重。送別眼前的人,送別自己的青澀,向過去道別,為回憶圈上句號。教官眉間籠了極淡的憂愁,轉瞬即逝。當笑意再攀上眼角,大家已經站在了避雨的屋簷下,不言無語,看著眼前的彩虹雨代替自己道出不捨。
我不喜歡送別,這種場景總叫我記起母親,翻出自己苦匿的哀傷,像是剝開心房,叫別人一覽無餘。有人送給教官一束滿天星,教官拿在手裡略顯赧然,說著謝謝。他只有18歲而已,故作的成熟倒讓我們忘了他也是個孩子。我出神望他,眼裡卻沒有焦距,心裡盤算著今後的路該如何走。雨停了,似是玩夠的頑皮小孩,收了嬉戲跑回了母親的身邊。山那邊是否落了雨,山那邊的母親和小燃是否也像我一樣在思念親人?
我定定的出神,在屋簷底下離熱鬧有幾分距離。“為什麼不去給教官道個別?”黃天琦問我。“不太習慣這種方式,心裡想想就行了,說出來沒什麼意思”。我詞不達意的說著自己的想法,我就是那種好話不會好好說的人,哪怕心裡巨浪滔天,嘴上也不願表露一絲。他微笑看我一眼道:“平時挺直爽的,今天怎麼還變成小女生了?”我斜他一眼,沒好氣的笑道:“只有小女生才會不停的道別,爺們兒都不願拖泥帶水,要走就走,誰能留住誰?這世上該走的終究不會為誰的一句再見而真的再見,如果我走你說不送就好了,其他的還是算了吧。”如果我離開家時,母親不倚在門邊滿臉風霜,或許我會少點愧疚,少點自責。“如果送別你最重要的人,我不信你還會說出不送的話來”他打趣道。或許吧,世上無絕對,現在說的只適用在當下,以後的事情誰能預料到呢。母親和小燃是我最重要的人,當然我不會眼睜睜的看著他們離我而去,將來她們在哪兒,我就在哪兒。
天色變暗,黑夜將會來臨,白天的一切止步於此時。教官說部隊給的時間有限,他只能陪大家到此了。同學們都不說話了,氣氛瞬時變得傷感起來,打鬧的男生只是笑看著教官離去的身影,大家揮手致意。我看著那個熟悉的身影離開,就像好友從此不再歸來,心下酸澀。還記得他給我下指令惹得全班同學轟笑,我下指令時他神情嚴肅的一絲不茍。他罰我們做俯臥撐,寒著臉訓我們不認真。咧著嘴和男生鬥雞,在我們的起鬨下給我們打軍拳……夏日的陽光,樹蔭下的歡聲笑語慢慢遠去,卻歷歷在目。回憶總叫人甘之如飴,卻不知那只是時間的麻醉劑,藥效過了疼痛終會襲來。
不知覺眼眶發熱,我看著離開的背影跟了上去。我就那樣走著,看著他明瞭又暗的身影,他似覺到身後有人跟隨,轉身看來,待看清我時眼裡盛滿笑意:“原來就等著壓軸出場了。”我咧嘴一笑壓下眼裡的感傷,語氣爽朗道:“嗯,我知道自己很聰明,不用誇獎。”他走過來,俯視著我,也不說話只是笑著。一隻大手覆上我的頭頂,又似不捨的拍拍,躬身道:“好好學習,明年我複員回山東,將來可能也見不著。鐵打的營盤流水的兵,人都有自己的路要走,你好好走自己的路就好,知道嗎?”我聽他道這將是永別,眼中的酸脹抑制不住,淚破門而出。“我知道”我噎著聲道,別開頭不再看他。他手足無措的不知道該做些什麼,我抹了眼淚心裡不再難受,剛說過這都是小女兒的做派,我這麼快就打了自己的臉,抬頭看他笑出聲。他把花塞到我懷裡,笑看我一眼轉身就走,人已經走遠聲音飄來:“快回去好好學習。”我看著手中的花束,繁星點點,未生已亡。轉身大步離開,夏夜的風吹在臉上,溫暖黏滑。黑夜帶來黎明帶來新生,明日又將是新天地。
陽光透過窗簾散在寢室的角落裡,灰塵起舞盤旋,升了又降。睜開眼迎接週六的到來。吃過早飯,褲兜裡塞了一些零錢出門。我眼睛近視又不愛戴眼鏡,目不斜視風風火火只顧趕路。“小火子。”耳邊飄來某人賤賤的呼喚聲,夾帶著興奮。我緊急剎車,搜尋發出聲音的來源,卻見那人朝我晃著手裡的袋子。也不知道他等了多久,站起身踢了踢腿,估計有些發麻。已經一週沒有看到他了,看著他手裡的包子心情美麗的如飲甘露,似食瓊漿。我跑過去,捶他一拳,他誇張的捂住肩膀哀嚎著卻滿臉笑意。“給你拿了幹糧來,你還打我,小夥子,有你這麼忘恩負義的人嘛?”李捷嘴裡唸叨著,我也不管他徑直奪過他手中的袋子,捏了一隻小籠包小心翼翼的整個放進嘴裡。唇齒間彌漫的香味沖上天靈蓋,五髒六腑七竅全部被美味填滿,我兩眼放光回轉著嘴裡的“細皮嫩肉”,沖著李捷直豎大拇指。“好吃吧?哎呀,別噎著,墓地現在好貴的。”他滿眼寵溺的看著我,就像看著他家的狗一樣。我嚥下口中的食物,開口嫌棄他:“噎死了也不要你埋,本大爺我自有去處,哼”。
我們兩個彼此嫌棄的打鬧了一路,他拎著我吃剩下的包子,自己吃了起來。我追著他屁股後邊踢他,他跳著躲開哈哈笑著,轉身挑釁我,搖頭擺尾的做著鬼臉。到了書店,我們兩個噤聲,我看到新出的《格子動漫》,便低頭翻閱了起來。他拎著包子,湊過來不屑的搖搖頭,撇著嘴低聲道小女人。我瞪眼佯怒,看他抱拳求饒,我低低笑開複又看書。他順手拿起書架上的小說,倒來翻去的心猿意馬。我看到文章裡人物眼睛的畫法例項,便在腦海中描摹著,不知覺外圍的一切,陷入了自己的世界。
待我合上雜志起身放回書架,卻見李捷臉上扣著書本,似四肢被抽了筋般,坐在地上。我暗覺好笑,拿開他臉上的《盜墓筆記》,他已經神遊四方,約會周公去了。心裡生了捉弄他的想法,我躡手躡腳的找了幾本有香豔女郎封面的書,把書放在他手裡,輕聲叫醒他。“你幫我去買這些書,我去上廁所,書店門口等我哈。”我把零錢裝模做樣的塞在他手裡,李捷迷迷糊糊的張嘴打哈欠。眼神迷離對不準焦距,顫顫巍巍的起身,拿了書就往收銀處走。我站在書架後面等著看好戲。“我要買這些書”李捷慵懶睏乏的道,聲音似霜打的蔫茄子。我在書架後面看著老闆恨鐵不成鋼的表情,心下狂笑。“你多大了?”老闆帶著怒意問道。“16了,您快點結賬我趕著回家睡覺呢”李捷眼神飄忽的看著衛生間的方向,全然沒有注意到面前雜志上身著比基尼軀體挑逗的女郎。“才16就看這些?父母也不管管,現在的孩子可真早熟。”老闆語氣不屑道。李捷看著老闆,一臉的不爽:“您唸叨夠了沒有,管得著嗎你。”“小娃娃,這是成人雜志,不賣給未成年人的,你還嫩喲”老闆自顧自的把那些雜志放到小推車上。“成人雜志?!”李捷瞪大眼睛,看了一眼封面,氣得咬牙切齒的道:“梁炎,你給我滾出來”。
我看戲已接近尾聲,便假裝自然的走出了書店。李捷跟在我身後,眼神似要穿過我的血肉,掏出我的心肺。“梁炎,你小子坑我,哼!”他氣哄哄的道。我滿臉堆笑:“李哥,你也是個大男生了,多接觸接觸這些還是大有裨益的嘛,兄弟我也是為了你好呀。你換了那麼多女朋友是不是需要更進一步,來個全壘打,一舉成名。”我巧言令色的誘導著李捷,他又羞又氣的整張臉漲的通紅。“什麼大男生,老闆說我還嫩著呢!我才沒有你這麼黃暴,我很純潔的。”李捷恨恨道。“喲,沒看出來您還不是辣手摧花型的呀,剛才那封面上的人是不是特別惹火,怎麼樣有沒有春心萌動?”我滿臉奸佞的道。“去去去,不跟你說,我是一個很純情的男人。倒是你,學學人家那封面女郎,一個大男人的樣子老是讓我忘了你還是個女生。”他嫌棄的看我,眼裡已沒了生氣。
和他笑鬧一路,他嚷著要回去睡覺,我也不做阻攔。正午的陽光炙烤著幹涸的土地,四面八方都是熱氣,似在蒸籠裡悶熱黏濕。我快步走進學校,淨顧著和李捷玩,忘了買筆記的正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