張誠走進市教育局會議室時,西裝第二顆紐扣依然松著,露出洗得發白的襯衫領。這是他第七次參與南充市教育十四五規劃研討,案頭的筆記本上,“城鄉教育共同體““跨學科實踐課程“等字樣被紅筆圈了又圈,像嘉陵江漲潮時反覆拍打礁石的浪花。
2018年的深秋,南充教育界正為“是否取消中考奧數加分“爭論不休。張誠在會上展示了一組資料:安漢中學參與奧數培訓的學生中,78%對數學產生了厭學情緒。“真正的教育不是篩選器,“他敲了敲投影儀,螢幕上閃過鄉村孩子用樹枝算算術的畫面,“而是點燃興趣的火種。“反對聲如潮水般湧來。某重點中學校長拍著桌子:“取消奧數,我們拿什麼跟成都的名校競爭?“張誠沒有反駁,而是邀請與會者參觀安漢中學的“數學嘉年華“:學生們用樂高搭建幾何模型,在校園地圖上設計最短路徑,甚至用嘉陵江的水位變化講解函式概念。當看見一個鄉村女孩用鵝卵石擺出斐波那契數列時,會議室裡的爭論漸漸平息。
三個月後,南充市正式取消中考奧數加分,轉而設立“綜合素質評價體系“。張誠在政策解讀會上說:“教育的座標系不該只有分數,更要有孩子眼裡的光。“他的發言被《南充教育報》全文轉載,標題是《打破分數的圍牆》。
校際聯盟計劃推行初期,遭遇了“名校不願帶、弱校不敢跟“的尷尬。張誠帶著工作組跑遍全市37所中小學,在百年老校龍門中學的會議室裡,他鋪開一張特殊的地圖:用不同顏色標註各校的優勢學科——有的學校擅長陶藝,有的精於機器人程式設計,而鄉村學校則擁有得天獨厚的自然教育資源。
“與其讓名校獨放,不如讓群星閃耀。“他指著地圖上的嘉陵江,“就像這條江,容納百川才能成其大。“在他的推動下,南充首創“教育資源流動站“:名校的機器人教師每週去鄉村學校上課,鄉村教師則帶著學生到城裡開展農耕實踐。安漢中學的陶藝工作室裡,很快出現了鄉村孩子的作品,那些帶著泥土氣息的陶罐上,刻著嘉陵江的波紋和山裡的雲朵。
最動人的變化發生在大巴山深處的栗子坪小學。當該校的“山鷹合唱團“在全市藝術節上唱響《我和我的祖國》時,孩子們脖子上的銀項圈跟著節奏輕晃,臺下的張誠溼潤了眼眶——半年前,他曾在這裡的漏雨教室裡,用口琴教孩子們吹音階。
2020年的教師節,張誠被聘為南充市教育智庫首席專家。在《南充市教育均衡發展白皮書》起草會議上,他提出的“教師輪崗+遠端教研“模式引發激烈討論。某區教育局局長質疑:“讓骨幹教師去鄉村學校,城裡的家長能答應嗎?“張誠沒有直接回答,而是播放了一段影片:順慶區的李老師在鄉村學校支教期間,開發出“方言裡的古漢語“校本課程,學生們用當地方言吟誦《詩經》,點選率超過百萬。“流動的不是教師,“他說,“而是教育的生命力。“
如今,南充市的教師輪崗制度已成為全省典範。每個學期,都有像候鳥一樣遷徙的教師隊伍,他們帶著城市的新理念,也帶回鄉村的新發現。在嘉陵區的教研成果展上,既有城市學校的A教學案例,也有鄉村教師的《田野裡的科學課》實錄,這些成果被彙編成《嘉陵教育啟示錄》,發往全省各地。
深冬的教育工作會上,張誠做了題為《教育的溫度與硬度》的發言。他展示了安漢中學與大巴山小學共建的“雲端實驗室“,兩個相距百公里的班級正在同步觀察蠶寶寶的生長;他提到了那個曾在物理課上畫機器人的周野,如今正在北師大研究“教育技術與鄉村振興“;他還說起自己收到的最珍貴的禮物——一個鄉村孩子用松脂製作的檯燈,燈罩上刻著“謝謝您讓星星照進教室“。“有人問我,南充教育的未來在哪裡?“他望向窗外的嘉陵江,江面上正有漁船撒網,“就在每一間教室的燈光裡,在每一位教師的眼神裡,在每一個孩子揚起的嘴角里。“臺下響起經久不息的掌聲,年輕的教師們忽然明白,為什麼張誠的筆記本里永遠夾著片銀杏葉——那是他從第一所支教學校帶回的,二十年來,始終新鮮如昨。
暮色浸染會議室時,張誠收拾好檔案,看見自己的影子投在牆上,與身後的“教育均衡發展示意圖“重疊,像一棵根系深扎嘉陵江的樹。他知道,自己只是萬千教育工作者中的一員,但當每個教育者都成為燈塔,這片土地上的星空,終將璀璨如銀河。
嘉陵江的濤聲傳來,帶著春潮的氣息。張誠摸出鋼筆,在白皮書的扉頁寫下:“教育不是塑造器皿,而是培育江海。“窗外的銀杏樹上,有新芽正在寒風中孕育,那是屬於南充教育的春天,正在冰層下靜靜流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