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果是潑到馬車身上,落在木頭上,也就罷了,幹了擦一擦也不會留痕。偏偏正對車窗,染髒了內層的布簾。這水量,恐怕起碼有大半碗的茶水。
桑荷當下就把牌撂下,掀簾沖外面揚聲,不軟不硬地問:“誰潑的水,將我們的布簾打濕了一大片。”
怕發生誤會得罪了人,桑荷才壓平了語氣。讓她看,這人朝她們潑水是故意的,不然誰隨意潑水能潑得這樣高?難道在京中,這些官宦人家就是這樣仗著權勢隨意折辱人的嗎?這也太憋屈了。
緊挨著秦家的這輛馬車,辨外觀,並非尋常人家,但也不是多高的門第,何故這樣?
桑荷發問之後,那邊的車簾立馬就開啟了。坐在窗邊的也是名丫鬟,眼睛上下一掃量,皮笑肉不笑道:“沒看見!”
秦知宜察覺到對方明顯針對的惡意,坐到桑荷旁邊,越過她看了眼。透過對面丫鬟的肩膀,秦知宜看見一副臉熟的面孔。
對方也看向秦知宜,嘴角噙著的淡淡微笑並不友好。那女子大概以為秦知宜不認識她,所以沖撞了人後,還是一副裝不知情看熱鬧的嘴臉。然而不巧的是,秦知宜的記性,不說過目不忘,幾天之內見過的人她還是能記得的。
此人是上次跟在秦相宜身邊的一名女子,不知是哪家的姑娘,當時並沒有出面起沖突,秦知宜甚至沒聽她說過話。
也不知道她是怎麼發現這車裡是秦知宜的,總之,這碗茶水潑得不簡單。甚至,因為拿準了可以借不知情來推諉責任,還幸災樂禍地在偷笑,高興能害別人吃個啞巴虧。
她們裝傻充愣,秦知宜卻不能揣著明白裝糊塗吃這個悶虧。因為那丫鬟說“沒看見”,秦知宜遂指了指被茶水染髒,呈現一片暗色的帷裳:“現在看見了?”
如果潑水確實是意外,可以不計較。但看到弄髒了別人的車簾,不說賠償,起碼也該賠個不是。對面不僅沒有歉意,還一臉防備逆反,生怕被糾纏,這就證明是故意的。
得到答案就好說了,秦知宜也不準備與她們做些無意義的爭執,對方連欺負人都不敢明著來,能是什麼好貨色呢?秦知宜只是為了挑明,她知道對方的目的。
秦知宜放下車簾,也朝桑荷笑了笑:“看來是賠不起的,罷了。”
此時正好前面的路也疏通了,秦家馬車駛離,秦知宜放下車簾,隔絕了視線。只聽一道聲音對著前行的車輪,恨恨發洩卻無力:“你說誰賠不起呢!”
對付這種陰險之人,秦知宜的經驗是,讓對方更慪氣,比拉拉扯扯半天殺敵一千自損八百要好得多。對方挑釁她,無非就是想看她生氣罷了,秦知宜不生氣,她要讓別人生氣。
被誤解、被誹謗,並且還發洩不出來的感受,可比損失一塊布要讓人難受得多。並且對方還找不出秦知宜明顯的錯處來指摘。
小小的磕碰並沒有改變秦知宜的好心情,待馬車到了山腳,她從車上下來和鄭雲淑彙合,再去找到翁榮,和好友在一起,穿色彩協調的裙衫、同樣款式的鞋,心情又更美幾分。
花神廟從廟門前的大道,一直到深兩層的內院,擺了連綿不斷的鮮花盆景。這個時節能開的花不算很多,這些奼紫嫣紅的盆景,許多都是匠人在暖房烘養,提前綻放的。白蘭、杜鵑、茉莉、月季,還有幾盆花團濃密的牡丹。
皇城腳下的花朝節舉辦得這樣盛大,讓人從暖風還未吹遍,枝頭草地還未花紅葉嫩的初春,忽然像是置身於香塵浸染的春末初夏去了,眼前煥然一新,難怪吸引了這麼多人前來。
從廟門前山腳一直到院裡,人潮如海熙熙攘攘,因為女眷們皆盛裝打扮,衣香鬢影,綽約美色令人目不暇接。
然而人這麼多,秦知宜她們三個站在一處,仍是出挑於眾。尤其吸引年輕姑娘的目光。
只有女子才懂得,她們這一幕盡善盡美的搭配花費了多少心思。尤其同齡的姑娘,見著好看的,細致的,就忍不住盯著多看幾眼。
看到秦知宜她們在行走之間露出腳上與眾不同的鞋樣,再盯著一看,才品出來為什麼她們這麼顯眼。
不單單是這幾身衣裳色彩鮮亮又互不侵擾的關系,原來玄妙之處在這雙鞋上。厚厚的鞋底將人身量抬了起來,顯得人物纖細修長不說,鞋尖做了翹頭,攬著裙擺,又露出一抹陪襯衣衫的秦色,於細節中展露曼妙。
“你們這鞋是哪家鋪子買的?”
一道脆亮的問話自身後傳來,熟悉的聲音,仍然是那股盛氣淩人的味道。
秦知宜轉回頭,對熟人盈盈一笑:“哪裡能買到這麼漂亮的鞋,當然是自己做的。”
她語氣中些許的炫耀意味,讓秦相宜頓時升起一口鬱氣,再一看原來是秦知宜,她的臉色立即沉了下來:“又是你。”
在秦相宜身後,果然跟著剛才往秦知宜她們馬車上潑水的女子。她看到秦知宜的臉,方才積攢的怨氣洶湧而出,怒而煽風點火道:“你騙人!不想讓相宜跟你穿一樣的,所以才不說吧?”
此時,秦知宜她們因為想逛廟會,已經和一眾夫人們分開了,年輕姑娘們在人群中撞面,吵嘴幾句更無所顧忌。
可惜那小仇人氣勢雖足,卻沒抓到點子上,甚至還讓秦相宜不滿地盯了她一眼。也不知道是聲音太吵,還是這麼說會顯得秦相宜多麼想要這雙鞋,掉她的面子。
來者不善,秦知宜得把自己撇幹淨才行。她提了下裙擺,把繡鞋露出來:“說什麼呢,騙你有什麼好處?記著樣式,回去自個兒做吧。”說完,她牽著翁榮和鄭雲淑走了,把秦相宜那群人留在原地,只能徒然看她們的背影。
走了兩步遠,秦知宜聽見秦相宜埋怨說:“陸知燕,以後別亂說話。”
秦知宜察覺到點什麼,回頭多看了一眼,正好與陸知燕憤憤盯著她的視線相撞。秦知宜莫名,不知道這位姓陸的姑娘為什麼這麼恨她,又慶幸於,她和秦相宜的關系似乎並不牢固。
秦相宜雖然跋扈,卻是雷聲大雨點小的人。陸知燕這樣暗裡使絆子的,才是麻煩。
走遠後,不知情的翁榮問秦知宜:“什麼時候和秦家姑娘結的仇?還有那陸知燕,竟對你惡意這麼大。”
秦知宜將之前的情況說與她聽了。翁榮比鄭雲淑更瞭解這些高門貴女,她向秦知宜介紹說:“秦相宜倒還好,就是人傲慢了點。但是陸知燕,她生得膚黑,凡是比她白的,又不是她們那一圈的,都被她嫉恨。又有秦相宜的事在前,難怪。”
有她這句話,這才解了秦知宜的困惑。秦知宜嘆口氣,不解說:“她明明長得那麼俊俏,怎麼還在膚色上過意不去?”
這話倒是秦知宜誠心的,她還沒見過哪位姑娘稱得上“俊俏”兩個字。陸知燕生了副深邃的劍眉星目,又有小巧圓潤的下巴,兼具英氣與溫潤,是位標誌美人。結果竟然會因為別人比她白,就對人有敵意。秦知宜之前還以為陸知燕是因為秦相宜,所以才朝她潑水。
在解答秦知宜的問題之前,翁榮還特意看了她一眼:“為什麼?因為她傾慕謝晏,他一個男子都比她要白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