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8章
非要說的話,裴深之所以能成為曹家的義子,這一切還要拜聶言所賜。
當年,因為曹野自小身體不好,大病小病不斷,曹嵩為此一直十分煩心,而身為曹嵩門生的聶言為討好老師,自是想盡了辦法,在民間找來了無數偏方,幾乎每隔幾日就要跑一次曹府。
在曹野十四歲時,因為一場針對曹嵩的暗殺,曹野也險遭連累,事後,心有餘悸的曹嵩找聶言商量此事,而聶言給了他兩個法子,一個是拜五通,還有另一個,則是一種名為分殃的偏方,去民間尋一個與曹野八字相合的義子,替曹野分擔父輩犯下的罪業。
曹嵩最終採納了後者。
想想也知,曹嵩那時身居高位,收這個義子自是千挑百選,最終,才在十多個孩子裡挑出了一個相貌清秀的少年,年紀只比曹野小一歲,已會讀書認字,加之態度恭謹,在曹嵩看來,也只有這樣守分寸知進退的孩子,才不至於在未來鋒芒太盛,到時反倒壓曹野一頭。
而當日,曹嵩雖收裴深為義子,卻仍讓他沿用本姓,明面上說的是不忘生恩,以示孝道,但實際上人人都看得出,裴深終究不是曹家親生骨肉,姓氏便如天塹鴻溝,無論如何,他也無法和曹野相提並論。
細心如裴深,又怎麼可能不懂這個道理?
在聶言印象中,從小到大,每回在宴席上見到裴深,他幾乎都一言不發縮在角落,端杯子都小心翼翼,更不常與人對視,將雙目藏在低垂的眼睫下。
曾幾何時,在聶言還要看人臉色的時候,也一度絞盡腦汁地想要給曹家的這兩位公子送禮。
給曹野的禮很好備,畢竟他身體不好是出了名的,自小隻要天氣一冷便會發喘疾,於是只要是滋心潤肺的補品,曹野總有用得上的一日。
而相較之下,給裴深這個義子備禮反倒麻煩許多。
不能太貴重,也不能太敷衍,聶言彼時兜兜轉轉找了許久,最後發現,最對這位小公子胃口的,還是書。
裴深自小便十分勤勉,功課從不落下一日不說,看起雜書來也是晝夜不停,據說在曹府,裴深屋子裡的燭火常常一燃就是一夜,以至於連蠟燭都要多備一些。
在裴深小時,聶言便知他是個書呆子,而一個書呆子入仕為官,平時在朝中行事雖不出差錯,但自然也不會有太多建樹,私下更是鮮少單獨面聖,以至於裴深根本不會明白,皇上在此時此刻想聽什麼,不想聽什麼。
可想而知,神啟帝本就正在為曹野與觀音血的事煩心,裴深這時撞上門來為他兄長求情,單是賜一頓廷杖,禁足思過已經算是輕的了。
恰好,聶言也正在宮中,神啟帝便幹脆叫他監刑。
而聶言是何等聰明之人,一眼便看出皇帝的試探之意。
要打,但是不能打得太重,否則,倒黴的就是他。
裴深畢竟是曹野的義弟,在這個節骨眼上,聶言要是再故意為難曹野,只怕更要惹來神啟帝疑心,認為他要趁機落井下石,想將妖書一事栽給旁人。
聶言心裡明鏡一般,略施眼色,行刑的太監便不敢太過用力,就這樣,三十杖打下來,尋常人早已昏死過去,但裴深甚至還意識清醒,最後,他臉色慘白地想要起身,結果卻是體力不支,若非聶言眼疾手快將人攙住,只怕裴深這下便要直接昏在路上。
這七年來,兩人私下裡也算有些交情,聶言早知曹家這兩兄弟身體都不好,只是不同於曹野那從孃胎裡帶出來的毛病,裴深的身子骨虛弱,純粹是熬出來的。
他出身低微,這些年做曹家義子處處謹小慎微,熬盡心血,以至於年紀輕輕便生出半頭華發,身量更是清瘦至極,好不容易在聶言攙扶下站起身來,整個人卻還是搖搖欲墜,只得不住和聶言道歉。
而聶言對此卻是不太在意。
畢竟,相比於早早與自己劃清界限的曹野,聶言從小便更喜歡他這個逆來順受的弟弟,不僅是因為他態度恭謹,更是因為他後來送的那些書確實對自己胃口。
眼看裴深路都走不了了,無奈之下,聶言也只得好人做到底,親自送裴深回去,又找了醫師來為其診治。
不知為何,明明在聶言的監刑下,行刑的太監下手已經很輕,但裴深卻還是有所傷損。
而那醫師說,這是因為裴深的骨頭比起常人要脆弱不少,就像是尚未及冠的少年一樣很易折斷,得虧了先前那杖子打得足夠輕,否則,他只怕得在床榻上修養半年才能下床。
“說來你這義弟也確實不經事,書讀得雖多,平日也處處小心謹慎,到頭來一碰上賢弟你的事就昏了頭,白白捱了一頓打,還要難為我把他送回府上。”
交代完事情經過,聶言見曹野神情晦澀不明,長嘆了口氣:“後頭,他聽聞我要動身捉拿你,也不敢再去宮裡求皇上開恩,病得東倒西歪還私下來找了我,說是楚州之事必有隱情,希望我這一路不要為難於你……我猜裴大人這下應該也明白了,皇上的意思就是讓他安心在府上養病,不要插手你的事。”
他有意說得事無巨細,本是想要告訴曹野,自己從未苛待過裴深,希望曹野之後能夠配合一些,然而,曹野聽完卻只是涼涼道:“看來聶大人挺享受我義弟來求你辦事……我猜,先前聶大人應當沒少藉著回禮的名義將他請來宴席上,只為讓人覺得曹家的二公子如今已經淪為你的附庸,以此來折辱我義弟吧?”
自打這回見面,曹野就像是懶得再同他演了,話裡話外都是譏諷,聶言心中感慨,曹野可比他想得要聰明太多,之後若不能握住他的軟肋,只怕沒法讓他合作。
他笑道:“話不能這麼說,裴大人飽讀詩書,知識淵博,我與他交談時同樣受益不少,請他來赴宴也不過是想要助他在朝野上站穩腳跟罷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