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7章
聶言說完,一時間,月光下兩人誰都沒有說話。
“你是想說,早在你進宮之前,皇上就已經動了要讓雲夷去北境的念頭?”
許久後,曹野深吸進一口冰涼的空氣,只覺得渾身血液都涼了下來。
一直以來,他都以為此事當中有聶言煽風點火,但現在看來,或許聶言和他一樣,也不過是替當今天子背了黑鍋。
也難怪當日出了殿,聶言的臉色也不好看,恐怕他比任何人都知道皇上是什麼意思,所以,面對曹野的質問,聶言直接將一切攬到了自己頭上。
四下無人,聶言臉色漠然,低聲道:“阮雲夷得了封號後,在民間聲望太高,百姓幾乎將他奉為神明,功高震主,加之手下精兵強將無數……你難道想不到會有這一天?”
即便早有此猜想,但是,真的從聶言口中得到了驗證,曹野還是不禁感到心寒齒冷。
阮家滿門忠烈,阮雲夷的兄長,爹孃,全都死在了北境,而他本人為了替神啟帝平亂,更是險些直接送了性命……即便如此,皇上也還是疑心於他,早晚會和阮雲夷清算此事。
天火不過是將這一切都加快了。
一想到當年,正是自己將這涼薄的皇帝從火場裡救了出來,之後,更是幫他害死了雲夷,還替他當了七年的罪人,曹野臉上終是浮現出痛苦之色,身子一軟,幾乎是跌坐在了囚籠裡。
聶言看著他淡淡道:“無論那妖書是誰所為,此人都應該很清楚,皇上早已在猜忌阮雲夷,甚至在妖書出現後,皇上也並沒有別的選擇,在那時,讓阮雲夷去北境收複灰鷂嶺就是當時平民怨,定民心最好的辦法。”
“無論此人是誰,他一定十分了解新帝的性子。”
心緒起伏之下,曹野心如刀絞,若不是死死捏著拳頭,幾乎要當著聶言的面嘔出血來,不得不吃了兩顆孔雀給他的藥丸才將隨之而來的咳嗽給壓了下去。
七年前的事已成定數,無論他再如何後悔苦痛,雲夷都不可能再回來了。
只是他還不能心灰意冷,因為,還有人在外頭等著他。
想到勾娘彎下的雙眼,想到孔雀和南天燭的吵吵嚷嚷,曹野咬緊牙關,緩了片刻後又問道:“那這一次呢?這一次的妖書是怎麼回事?”
聶言一直盯著他,倒是也沒想到,曹野竟是這麼快就振作起來,笑道:“賢弟真是跟以前不一樣了,當年阮雲夷出事,要不是你那弟弟天天去請太醫,一次次將你從鬼門關拉回來,我還以為你要撐不住呢。”
“即便當時我想死,皇上也不會讓我死的不是嗎?”
曹野冷笑一聲:“你我都是要為皇上背負罵名之人,失去了價值才會死,聶大人,你還是想想,你現在對皇上而言還剩多少價值吧?”
如此一說,聶言的臉色也跟著變了,惡狠狠盯了他片刻,這才和曹野說起不久前京師發生的事。
其實,早在妖書出現前,神啟帝的身體便已經抱恙,而這一切都始於大半年前的一次祭祖。
一如既往,皇室祭祖流程繁重,即便神啟帝尚還年輕,祭祖後都不免要歇上幾日,這本來也十分尋常,然而,朝臣們卻很快發現,這一回,天子歇的時間似乎有些久了。
接連半月,神啟帝都未上早朝,朝野上議論紛紛之際,後宮才終於傳來訊息,稱皇帝這半月夜裡常發夢魘,徹夜難眠,為此,還秘密擺駕去過幾回太廟,據說,是特意去見神火將軍的。
雖然對外妃嬪們都說,那是皇上思念這位護主忠將這才會夢魘頻發,但是,經歷過天災的聶言心裡卻是明鏡一般,他知道,阮雲夷的牌位便供在太廟兩廡之中,皇上多半是在祭祖時想起了七年前他因為猜忌就將阮雲夷派去北境的舊事,這才會在一夜之間病倒。
這些年,百姓們因懷念阮雲夷,四處興建神火廟,民間有關阮雲夷羽化的傳聞越來越多,就連聶言都時不時會收到訊息,稱某處有仙蛻現世,而他便也是這樣知道了那傳言能佔蔔吉兇的仙人髓,暗中動了想要將它納入囊中的念頭。
可想而知,等這些訊息傳入宮中,皇帝聽聞後難免心生忐忑, 最終積鬱成疾。
“如此說來,皇上應當也就是在那時,讓我動身去清查民間的左道淫祀……”
曹野立刻便想到了:“皇上應當也知道吧,仙蛻傳聞遍地開花,神火將軍之事不能再拖了。”
七年來,仙蛻流言在民間生根發芽,神啟帝身為九五之尊,眼線遍佈天下,又怎會不知?
只是,賜封號利用阮雲夷穩固帝位在先,因猜忌阮雲夷便遣他去北境送死在後,做了這一切後,即便找了曹野這個替罪羊,皇上騙得過天下人,卻未必騙得過自己。
整整七年,他放任種種流言在民間瘋傳,本就是在刻意迴避有關阮雲夷的一切,只是,隨著仙蛻傳聞越發劍走偏鋒,皇帝最終還是不得不管。
而自然,曹野這顆被他閑置了七年的棋子,也終於到了要派上用場的時候。
聶言道:“皇上私下遣派你去調查仙蛻,但身體卻並未好轉,仍舊是夜夜夢魘不斷,這幾月來輕減了許多,先前我告假來越州,本也是要為皇上祈福。”
也是直到此刻,曹野才終於知道聶言身為首輔,先前為何能離京那麼久,原來,竟是因為知曉七年前的內情,所以被皇上私下派出來求神拜佛,想要讓神火將軍不要再夜夜入夢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