勾娘忍不住揚起秀氣的眉毛:“你一路折騰來蜀州,每天夜裡咳得要死要活,就是為了來找這種東西?”
曹野嘆了口氣,仰頭活動了一下僵硬的脖子:“我也不想啊,但這就是我的任務……我得查清楚神火將軍的這些仙蛻到底是不是真的,老百姓都信這個,你難道沒聽說過?”
一路走來,勾娘從未問過他們此行目的,每日除了趕車就是幫他洗衣做飯,似乎對這一切毫無興趣,然而,曹野身居廟堂多年,卻深知人心叵測的道理。
至少,他須得在一切開始之前知道勾娘對神火將軍的態度如何,是信,還是不信。
而沉默片刻,勾娘卻只是淡淡答道:“連我都聽說過,神火將軍仙蛻一共有八件,如果要全部查完,那看來你要付我的工錢不會少。”
隨即就如這一路上一樣,勾娘只是溫柔對他笑笑,卻是什麼都不答了。
總不會,真是缺錢缺到這般境地吧?
曹野心中雖是納悶,但眼下他孤立無援,勾娘對神火將軍沒有興趣,總比她對此深信不疑要強,如此想著,他找人稍做打聽,很快便找到了蜀州城裡為神火將軍所設的神火廟。
就如曹野先前見過的神火廟一樣,百姓私建的神火廟不同於尋常城隍道觀,往往搭建在城池最偏僻的角落,四壁皆如血暗紅,因蜀州多雨,不少地方還爬著黑色的腐朽黴斑,乍一看,就如同一隻被大火燒過的肉匣子一般。
曹野嘆了口氣:“不管看幾次,都覺得神火將軍這廟看上去不太吉利,也不知最初建廟的人是怎麼想的,阮雲夷本人明明喜歡素淨點的顏色……”
隨著兩人走進,曹野的聲音也越說越小,很明顯,蜀州城中神火廟香火也極為旺盛,以至於隔著很遠便能聞到濃到嗆鼻子的檀香氣味。
勾娘奇道:“所以你信這個?”
兩人走至廟前,神火廟背陰,故而廟宇中一切都陷在一片昏黑中,就只有阮雲夷的神像在半明半暗中垂下眼眸。
或許是因肉仙之故,蜀州的阮雲夷塑像畫得格外精細,只是,對於從小和阮雲夷一起長大的曹野來說,這本就是百姓依據阮雲夷在民間的畫像所塑,眉目雖有相似,但終究不過是件披著阮雲夷皮相的死物罷了。
他仰頭凝望神像身上被畫筆描繪出的銀鎧戰袍,心裡卻想,阮雲夷若真是仙蛻投生,刀槍不入,血肉不腐,這些年在外領兵打仗,又何至於常弄的一身是傷?
更不要說,他最後還死在了灰鷂嶺上。
沉默許久,曹野忽然說道:“我聽人說過,當年天羅之亂,阮將軍平亂時遭妖人埋伏,身中毒箭,命在旦夕,最終剜掉了拳頭大的一塊肉才活了下來……哪怕只是無常心投生,並非神火將軍本人,但只要是神仙,應當都是不會流血的吧?”
說罷,曹野並未再看那神像一眼,徑直與勾娘轉身離開,卻是沒有走出太遠,只是站在不遠處一處僻靜角落,好似在等待什麼。
勾娘此時也明白過來:“原來如此,你來這兒的目的不是拜神火,而是等拜神火的人。”
曹野笑笑,其實早在他接下這個巡察使的差事之前,他就聽人說過,蜀州有人得了神火將軍真傳,使本就有靈性的肉仙認主,隨即建立長生教,只要信教,便可被賜永生。
原來他還想著,待到身體好轉便來蜀州看看,是誰打著阮雲夷的名號在外招搖撞騙,誰知還不等他身體好透,宮裡的旨意就來了,這下可好,原先的私人恩怨徹底變成了奉旨拆臺,有了神啟帝撐腰,曹野自是更無顧忌,下定決心,一定要將這幫妖人連根拔起。
他冷笑一聲:“是啊,我之前在集市上不過碰碰運氣,想看看這東西在外頭還有沒有的賣,果然,真正的肉仙應該早就給那幫長生教的人採光了,如今正靠著這所謂神火將軍的血肉四處騙財呢。”
他話音剛落,便見遠處有一男一女搖搖晃晃地走來,皆是面容憔悴四肢虛浮,看著像是重病初愈,但即便如此,兩人卻也還是走到神火像前,結結實實地撲倒一拜,口中還在喃喃自語。
“信神火,得長生。”
勾娘到底是江湖中人,眯起眼,立刻便讀出兩人唇語。
曹野沒想到還真的給他賭對了,當即面露喜色:“果真,既然要以此斂財,就必要打著神火將軍的幌子,教徒也會常來神火廟祭拜……這兩人定是長生教教徒,我們先跟著他們!”
說罷,他著急要跟出去,卻又被勾娘一把拉著袖子扯了回來,微笑著盯著他,不慌不忙地豎起兩根蔥白的手指:“話說在前頭,讓我辦事,兩個規矩。”
“什麼規矩?”
曹野生怕人跑了,一時間竟也忘了自己才是東家,上來便掉進了坑裡。
勾娘道:“第一,跟得上的時候跟在我背後,第二,跟不上的時候不要怕醜。”
此時餘光裡,那兩人已然搖搖晃晃地起身,曹野見狀,再顧不上和勾娘多說,立刻便抬腿追了上去,只是很快他就發現,剛剛這一下急火攻心,他的肺又著實不怎麼爭氣,才跑兩步,胸口便癢痛加劇。
……這身子真是不頂用。
曹野生怕自己咳出聲打草驚蛇,本要躲去一旁牆根服藥,誰想此時他腳下卻忽是一空,再反應過來時,勾娘竟已抱著他跳上了屋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