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樣的。”
他把左手從口袋裡拿出來,伸到面前給我看。我扶著他的手看了半天,盡管款式一模一樣,但總覺得比我戴在手上好看:“是不是應該戴無名指比較好?”
孟先生反問:“你想所有人都來問你,結了婚為什麼不請他們喝喜酒?”
我醍醐灌頂,覺得他真是深謀遠慮。又問:“你專門過來就為了給我送這個啊。”
他點頭。
“那你送完了,我是不是可以回去了?今天真的太冷了。”我吸了口冷氣,看他的表情大約是想捶我,立刻改口,“其實……走走也可以。”
他替我捂緊了圍巾:“你回去吧。我叫車回家。”
“你生氣了?”
“傻子,這有什麼好生氣的?本來我也準備回去了,坐車回去還要半個多鐘頭。”他拍了拍我,“回去吧,明天再出來。”
我把人拉回來親了一口。他笑了笑,忽然想到,問:“回去你媽看見了怎麼辦?”
“我就說自己買的。她肯定得說我神經病,別管她。”
他單手抱了抱我,沒再說話。然而分開的時候,我卻覺得他並沒有多少高興的樣子。
第二天我和孟先生出去壓馬路,晚上回到家,我媽發現手上的戒指,問哪兒來的,我撒謊說是逛街買的,她果然說我是神經病。
我想,這可能也算某種程度上的母子同心。
因為實習和論文的緣故,過完年沒幾天,我就和孟先生一起買票回了學校。臨近元宵,聯系感情靠簡訊,我照舊給身邊一圈半熟不熟的人群發簡訊,大家也紛紛回複。翻來覆去總是那麼幾條編寫得文采斐然的精緻簡訊,雖然覺不出多少真情實感,但誰又會說自己不喜歡這種空洞洞的熱鬧。
瞿男卻一直沒有訊息。
這實在是有些稀奇。雖說這麼說有點恬不知恥,但往常逢年過節,她都早早熱情問候我,加上她家鄉重視節日傳統,簡訊、電話、特産一樣不落。我心裡納罕了一回,轉頭就把這點無足輕重的小事忘了。
我媽隔三差五地打電話訴苦,我不能不聽,只好把手機放在旁邊,作為寫論文時的背景音樂。有天晚上,她忽然打來電話,照例罵了兩句,卻突然哽咽,我嚇了一跳,發覺這次非同尋常,連忙從鍵盤上挪開手,問出了什麼事兒。
我媽說何儉芳今天打了她。
我一愣:“姑姑打你了?”
“你不準喊她姑姑!”我媽憤怒得嗓音都變了調,“她才不是你姑,你爺爺奶奶親自把她趕出家門讓她滾,早就跟她斷絕關繫了。是你爸讓你認她的,是不是?你知不知道她有多不要臉?你知不知道她為什麼不結婚?因為她是個不會下蛋的雞!
“她當年去學校教書,你姨姥爺手把手帶她,幫她備課;她倒好,天天往你姨姥爺宿舍鑽,倆人還搬到一起住,你說要不要臉?啊?大她十五六歲的人,你姨姥姥的孩子都比她小不了幾歲!她還有臉約私奔,火車票都買好了,幸好你姨姥爺腦子清楚,沒去。我跟你二姨找到她學校領導,她倒好,反倒怪我們家害她丟了工作。她自己不犯賤能有這事兒?她怎麼不說她後來挺著個大肚子找上我們家,嗯?虧得你爺爺奶奶心寬命大,沒被她氣死,你們何家的臉都丟幹淨了!她流了之後懷不了孩子,哪個男人都不肯撿這個二手貨,怪誰?她還有臉怪我!
“你姨姥爺尿毒症,都不知道她從哪兒聽說的,前兩天居然找到醫院去了,真他媽的陰魂不散!今天我不準她再來醫院,她居然打我!這個死瘋子,你爸也不知道管管,我總有一天要被她砍死——”
電話裡一陣喧鬧,我爸的聲音由遠至近:“你跟誰打電話?我問你跟誰說話?”
“跟你兒子!我讓他好好看看你們都是群什麼爛貨!你幫著何儉芳,我不信我肚子裡生出來的也幫她!我早晚要被你們害死——你放手,你放手!我就要說,我偏要說——”
電話斷了。
我握著手機,直愣愣地坐在床上,立刻撥了回去。
電話響了很久,剛剛接起來,只聽見一陣叫罵,立刻又被掐斷了。我爸的手機也接不通,我只好跟久不聯系的大舅打過去,含糊說爸媽吵架了,請他過去勸一勸。大舅說哎呀我很忙呀,走不開,你這不是給我添亂為難我嗎?我低聲下氣地說了許多好話,他才哈哈笑了兩聲,說小君的嘴還是這麼甜,但是真的走不開啊,不是誰都像你爸那種大老闆。這樣吧,我讓你舅媽過去看看,你放心,不會有事兒的。
我說麻煩大舅了,放假帶點特産去看您,才掛上電話。
對著電腦坐到將近九點,論文裡寫的話讀都讀不通了,我幹脆關上電腦,才想起還沒吃飯。孟先生沒回來,正想問他,一條簡訊發過來,說今天加班,住市區。
拿上鑰匙出門,又來了瞿男的電話。我心裡正鬧得煩,但想到跟她很久沒見了,推掉似乎有些不近人情,於是答應下來,約在學校附近的大排檔見面。
冬天的晚上,大排檔店裡的生意不大紅火,許多學生都不願意出門,老闆和夥計兩手要提二十多個泡沫飯盒往學校送。我正在想最近不忙,公司三月才入職,索性再回家一趟,把爛事兒收拾了,最起碼別讓我媽成天在電話裡又哭又罵。
一個人在對面坐下,我抬起頭,一聲“師姐”還沒喊出來,就噎在了喉嚨口。
坐在我對面的瞿男穿著一身黑,比我上次見到她的時候更瘦,像被扔進滾筒洗衣機拿出的絲綢衣服,幾乎脫了形,五官毫無生氣,幹巴巴地貼在臉上。
我和她對望片刻,她終於動了動嘴唇,張嘴第一句話卻是:“求你救救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