早就知道進一趟慎刑司不落下一條性命在那兒,也得脫層皮,所以宮外的大夫毛崇之已經派人請來了。只是這大夫沒給苗小柔用上,倒是給白睢用上了。這會兒苗小柔在屋裡被宮女看著,乖乖巧巧做針線,在給幻想出來的金鳳銀鳳傳授經驗,說得口渴嚷著喝水。
手上被包了一圈紗布,待送走大夫,白睢緊接著一腳踹翻毛崇之。毛崇之怎麼也沒想到,自己面面俱到,辦了這麼好歌差事,居然又惹來天子震怒,捂著頭上的傷口茫茫然不知自己哪裡做錯了。
“好,你很好,如此有頭腦還要朕這個主子作甚!你知情不報,擅自做主,且不說這一次等朕下了朝才來報她被慎刑司帶走,上一次赴她郭慧心的鴻門宴也是你毛大總管一手促成,一碗虎狼藥下去,她此生的子孫福都斷在你個混賬手裡!”
毛崇之聽罷,才曉得原來是為了這兩件事,解釋道:“陛下……奴才,奴才只是擔心陛下關心則亂,咱們大黎複國不易,有千萬升的血淚要嚥下肚子,苗姑娘心懷大義,她必不會反對的。”
“呵,你當朕說的是這兩件事本身?毛崇之,不論對錯,你可曾想過,你這是在做朕的主。口口聲聲說朕是你的主子,你自己看看,你忠的究竟是誰?”
“奴才……奴才忠的是大黎。”
皇帝用指節叩了叩桌子:“不,你想複國,報先帝的恩,你忠的是先帝,不是朕。”
“陛下!”
“你這樣的人,朕用著……”白睢失望地搖頭,“不安心啊。你既然對先帝念念不忘,就應該去給先帝守陵,不該跪在朕面前,發誓要效忠朕。”
毛崇之這下明白了,自己究竟犯了什麼大忌。哪怕他今日做得對,自始自終心向大黎國,擅作主張他就是觸動了天子逆鱗,忙趴在地上磕頭:“陛下,奴才絕無二心啊。”
“馴服不了的馬,遲早有一日會將主子拱下馬背。你說,朕到底是防著你,還是該給你最大的信任?”
這年輕的帝王越來越懂得禦下之術,他悄然經營起了自己龐大的勢力,現在便要求每一個人對他要做到真正臣服。最起碼,他身邊最得力的人應該認清楚,什麼事可以做,什麼事不能做。
毛崇之悟了,皇帝已經不再是那個連自己人都需要討好的表面皇帝了,在正式對付郭放之前,他要對自己的追隨者擁有絕對掌控力。而他毛崇之首當其沖,當為表率,決不應該有絲毫僭越行為。
遂又磕了頭幾個響頭:“奴才發誓,唯陛下之命是從,以後絕不再犯。倘若再發生這樣的事,甘願人頭落地,任憑處置!”
毛崇之這個人,極其重要,若離了他複國大業難以成功。然白睢曉得此人既顧念先帝的恩情,又捨不得這人上人的地位,哪裡肯去悽悽苦苦守皇陵,是一定會跟在他身邊的。此番敲響警鐘,叫他認清楚了怎麼當好一個奴才,此人才能繼續用下去。
“嗯。”瞄了眼毛總管滲血的額頭,他也不打算敲得太狠,“既然發了誓,朕姑且相信,滾吧。”
“是是是……”
“慢著。”
毛崇之又退回來。
“朕治外傷的膏藥你知道放在何處,自己取用去吧。”
毛崇之千恩萬謝,立即找藥膏去了。
訓完了毛總管,白睢返回抱廈廳看看苗小柔。這會子藥效正濃,她仍然痴痴傻傻,比他這個正統的三歲還要三歲。
“熱,熱死了……”她又瘋出了新花樣,開始拉扯自己的衣領。
白睢屏退了宮女,抓住他奶奶的手,雖然知道她可能聽不見自己在說什麼,還是幫她拉攏了領口:“哪兒熱了,這個天兒都快下雨了,風大得很,你想著了風寒不成。”
苗小柔慌慌張張用手給自己扇風,瘋婆子一樣揉得自己的頭發亂糟糟像個雞窩,尖叫著快要哭了:“真的,真的!船上起火了,白三歲的兵書都救不回來了,怎麼辦,怎麼辦啊!”
唉,少年拽住在屋裡亂闖,抱著花瓶水到處潑的她:“大彪!那是假的啊,我這不站在你面前的麼。”
她卻受了驚,失手摔了花瓶:“你是誰?快放開我!”
“我……”
苗小柔這會兒恍如遁入了太虛,一會兒正和爹孃吃飯呢,一會兒又被雙鳳拉扯著袖子撒嬌,眨眼後院的涼亭變成了著火的船艙,火苗舔著她的裙擺,嚇得她四處躲。可她被人拽著手,想跑卻怎麼也跑不掉。
好在不知怎的,火突然熄滅了,天上下起了大雨,她手裡憑空多了把傘,竟然站在林恆的家門口。
林恆立在臺階上,衣擺叫雨水打濕了,默然面對著她,沖她緩緩搖頭。她叫了對方的名字,想說好久不見,可他張口卻搶在她之前說,“對不起,我不能娶你”。
這雨下得好大,很悲傷的樣子。可是她並不悲傷,林恆不娶她就不娶吧,反正她也不想嫁了。於是她灑脫地轉身離開,可是一轉身,卻發現白睢不知何時起站在她身後,見她回頭便笑著對她說“他不娶你我娶你啊”。
她立時愣住了。
她突然不知道該怎麼辦,她想嫁給她的三歲,一輩子不分開,可是她好像不夠資格做他的妻子。忽然覺得,這場雨,確實挺悲傷的。
恍恍惚惚的,三歲又笑嘻嘻地重複了一遍“我娶你啊”,拉住她的手,英俊的臉慢慢朝她靠近……
白睢好容易才拉住折騰不斷的苗小柔,正在發愁,卻聽她呢喃了一句“好大的雨啊”。得,現在沒著火了,又變下雨了。
“林恆。”
嗯?白睢挑了個眉,呀,這是在幻覺裡看到林書生了?她呆呆的,眼珠子一動不動,就那麼愣了半晌,突然哭了,一把將他推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