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黃飛離開時,張亮曾經動搖過。黃飛準備去深圳打工。深圳是他們曾經憧憬最多的地方。那天還有酒店的幾個同事,大家都喝醉了。在小吃城的夜市。最終張亮還是留了下來,沒有陪朋友一道遠行。香水星河酒店讓他不捨。
你的手怎麼這麼冷?冰涼冰涼的。客人接過香菸時,觸碰到了張亮的手。再抬頭看他,鼻子紅紅的,頭髮上還掛著纖細的雪霰。下雪了?
是的。
在哪裡買的煙?
輪船碼頭。
跑那麼遠買的這包煙?客人有點不敢相信。謝謝你!
這是張亮第一次聽到這幫客人跟服務員說謝謝。在此之前,從來沒有過。——唯有稀有才顯得珍貴——幾點了?兩點多了。同伴有人說。我們該撒了。人家服務員也該下班了。
這一天,給終生留下記憶的還有趙麗芳。趙麗芳也是值中晚班。晚間的電話特別繁忙。有人敲門進來,是父親。
你媽媽叫我給你拿件棉襖來。父親走進來,把手裡的棉襖放在旁邊的椅子上。
我這裡有毛衣,不用棉襖。趙麗芳說。
外面颳風了,看樣子馬上就要下雪。
趙麗芳看看窗外,窗外漆黑。在程控交換機的嗡嗡聲外,她聽到了風像狼一樣在嗚嗚地嚎叫。
有電話打進來:小姐,又在CALL我了。算我求你,幫我接過去好嗎?電話那頭是一個外地口音。
趙麗芳說,我跟您說了幾遍了,我是總機,您不告訴我CALL您的分機號碼,叫我跟您往哪兒接?
真是煩人!掛掉電話,她跟自己的父親抱怨道。
怎麼回事?
一個外地老頭,酒店這邊有人CALL他,又不留分機號,叫我往哪裡轉接?跟他解釋他又聽不懂。真是煩死人!
煩躁中她聽見父親的聲音在說,你爸爸我也不懂什麼CALL機。要是電話那頭是我,我就不相信你想不出辦法來。趙麗芳一時語塞。父親的話讓她慚愧。
父親是公司的老職工。部隊轉業後安排的工作。酒店開業時接收了一批老職工,父親就是其中之一。老職工都被安排在酒店的後臺部門工作。
父親雖然不善言辭,但工作勤勤懇懇,任勞任怨。把倉庫保管工作做得讓人滿意放心。今年初夏一天的下班時刻,狂風暴雨,新商街淹了膝蓋深的水。街邊的梧桐也颳倒了幾棵。
剛剛下班的時候下這麼大的雨,你爸爸怎麼回來。母親站在門口望著。抱怨著。
雨稍小些時,父親回來了。鞋子提在手裡;褲腳卷在膝腿上;身上都淋溼了。母親接過父親的鞋和雨傘,讓父親更衣後吃飯。
這時,家裡的電話響了。酒店來電話說,要他去倉庫發貨。吃了飯再去。母親望著要出門的父親說。
父親說,吃飯怕客人等不及,我去去就回。
母親叮囑道:你坐個三輪車,快去快回。
我知道的。
母親還要說什麼,父親已經走遠。望著父親的背影,再望望雨縫中灰暗的天,母親無可奈何地嘆了一口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