權力的漩渦中永遠掙扎著人性。
成王敗寇的道理人盡皆知,但千萬年來,總有人前赴後繼地越過懸崖,有的人一擊制勝,從此登臨高處;也有的人腳底打滑,摔了一個粉身碎骨。
但凡敢縱身一躍之人,無不做好了家破人亡的覺悟,畢竟事情若是做成了,真命天子的門檻何嘗不敢一摸?
在巨大的誘惑面前,越是強大的人,卻越想奮力一搏,譬如大將軍這樣的權臣。
但牽連二字,寫來容易,遇上了便是難事,再強大的人都有弱點,在秋舫眼中,大將軍的弱點理應是他的家人,若是大將軍棋輸一子,必然會鬧個全族盡誅,傅芷等人又如何能倖免於難呢?
秋舫雖然見識不廣,但這樣淺顯的道理卻能想個通透,他低垂著眼瞼,腦海中有萬千思緒湧動,好像這一瞬間,他已經看見傅芷被拖入刑場,冰冷的刀鋒即將落下。亦或是還來不及被審判,便在士兵的圍攻下身死道消,而自己在一旁絕望地看著,卻束手無策。
塵世的洪流掀起滔天濁浪,渺小的人類只會被裹脅著向前,小師妹身修功法,但在修真的世界裡,始終不過一個弱女子,面對權勢的鬥爭,僅比手無縛雞之力強些罷了。
周宗知道秋舫在想什麼,眉頭也微微一皺,花季少年,情竇初開再正常不過。可秋舫下山不久,心性單純,一旦動情,怕是要落個用情至深,如此而言,對他的未來並非一件好事,換作尋常人家也便罷了,可眼前的少年,生來便揹負著無比尋常的劫難,容不得有任何閃失。
作為長輩,周宗本應是呵護備至,但作為東極門的掌門人,需要他顧慮的東西,可就多了去了。
念及此處,他輕輕嘆了一聲,這一聲嘆,就連不遠處坐著的鐘寇也未能察覺。
旋即,周宗又將話題岔開道:“未來幾日,你便隨著你六師叔行動,多看多學。”
秋舫點了點頭,受阻於心情欠佳,他並未接話。須臾,鍾寇見周宗要說的話也算是收尾了,才插話道:“剛才,我們在集市上遇見一個攤販。”
周宗聞言,略一挑眉,似乎意識到什麼,轉頭望了過去,明明是雙唇緊閉,臉上卻分明寫著“怎樣”二字。
“擺的是個書畫攤,字能入眼,但他手上無繭,偏偏又是衝著我們而來。”鍾寇不緊不慢地說道,臉上波瀾不興,看不見多餘的表情。
周宗稍稍思忖一陣,並沒有發表自己的見解,只是問道:“你覺得哪裡不妥?”
“來者不善,所以我把他所有字畫都買下了。”鍾寇說話的聲音一貫低沉,讓人油然而生一種安心的感覺,秋舫只在一邊聽著,他更加猜不透這個攤販有什麼想法。
“我們去看看?”
周宗盤算著這會對方也該來了,便挑眉望向門外,微笑著說道。
鍾寇卻擺了擺手:“此人雖然上了一些年紀,但我瞧他腳步穩健,想必貨早已送到,這會兒,怕是該走了。”
尋常人聽了這話,多少得問上一句既然事有蹊蹺,為何不找個藉口拖他一拖,再探一探虛實。
但周宗知道鍾寇的性子素來沉穩老練,既然他放那人離去,必有他的道理,便隨口問道:“那你買下他的畫,用意何在?”
“回來路上,我已傳信老十,讓他扮作賬房現身,去與人結賬,順道瞧瞧此人究竟有何意圖。”
鍾寇淡然說道,卻讓秋舫愣了一愣,一路回來,二人步履匆匆,尚未與他人交談過,六師叔竟神不知鬼不覺地暗中向門中傳信,念及此處,秋舫不由得愣了一愣。
周宗繼續說道:“那你們快去瞧瞧吧,只不過...”
見周宗欲言又止,鍾寇微微蹙眉,若是周宗不願說,那他便不會說出“只不過”這三個字來,既然說了,那便是等著自己問下去。
於是鍾寇例行公事般問道:“只不過什麼?”
“只不過八王爺遺孤一事,茲事重大,切莫走漏風聲。”周宗正色道。
鍾寇聞言點了點頭,道:“何須你多叮囑。”
東極門這幾位師兄弟之間說話向來隨性,從不計較那麼多迂腐的規矩,周宗自然也不將此話放在心上,只是側目望向門口道:“這些日,我尚有要事在身,門中俗務繁雜,想必老四也分身乏術,所謂八王爺遺孤一事,我只放心由你去做,你多費心一些。”
周宗這句話倒是一句掏心窩子的話。
林芸向來問事便少,老七老八此時也都不在門中,剩下兩個,一個眼中唯有劍,一個吊兒郎當,若有要事,倒也不敢輕而易舉地交付他們二人,因此,這事落在鍾寇身上,倒也無可厚非。
鍾寇自然知悉其中緣由,也清楚東極門如今的處境,便是淡然地點了點頭,沒有答話。
周宗也難得地抬眸,眼中露出了感激之色,此時無聲勝卻有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