蜷縮在角落的元寶們望向那個帶給他們所有絕望和恐怖的魁梧身影,有的眼中已經留下了淚,有的眼神則無比怨毒。但是,無論這些苦命的年輕孩子們怎麼害怕或者怨恨,都無法避免一個殘酷的現實。
這個夜晚要死人了。
死的是會是誰呢?沒有人知道,在那佈滿膿瘡的大手抓向自己之前,這是最讓人揪心的煎熬。這老乞兒在吃人之前最愛做的事情,便是故意踱步在他們所有人面前挑挑揀揀,似乎光面對他們最生動的恐懼和絕望,就足以令他陶醉不已。
老乞兒舔了舔乾裂的嘴皮,一雙渾濁的眼睛看著顫抖的少年們,嘴角向上咧出一個可憎的笑容。
“元寶們,我的好元寶們……”如座小山一般高大的身影慢慢走向蜷縮在一起的少年,笑眯眯地模樣,“你們吶,被我養在這裡,吃這些春秋死卒,替我醞釀一些兵家氣。老朽呢,不得不吃了你們,也好讓你們吶,不再遭這些罪,早點投胎……”
“不要哭,也不要怕啊,你們這是修的可是大功德啊。你們知道嗎?老朽他日有了大造化,也就是你們的造化,你們吶,是會投好胎的,會投個好胎的……”
那老乞兒聲音越來越低,到最後直接變成呢喃自語,聽不清在說些什麼。
遠處,二愣子不去看那恨之入骨的身影,轉頭看向藏在陰影裡的張熬夜,頗為焦急地望著他。
張熬夜露出半個身子在月色下,他朝二愣子搖了搖頭,再等等。
只有當他吃飯的時候,戒備最低。
那一側,老乞兒一手抓起一個瘦弱的少女,十三四歲的模樣,將她高舉在手,笑眯眯地看著她因恐懼而竭力揮舞的雙手。
蜷縮在一起的少年裡爆發出幾聲不甘的怒吼,然後瞬間平息下來,化為一道道粗重的喘息。
張熬夜看著那少女,他認識她,依稀記得那少女姓孫,好像有一個哥哥,前幾個月已被老乞兒吃了,沒想到這一次便輪到了她。
在那粗大的手臂下,瘦弱的少女顯得極小,像一隻待宰的幼小羊羔,她想要喊什麼,但被攥著的脖子裡只傳出來一陣模糊的啊啊聲。老乞兒舉著她緩緩走到豢坑中間,踢開腳下堆著的幾具士卒屍身,看著已經因為極度驚懼和力竭而安靜下來的少女,笑道:“便先嚼了你的心肝開開胃,小丫頭,不哭咧,哭花了臉,可讓老朽吃起來掃了許多興,那便只能吃得慢一些,也得讓你遭許多罪,你可莫要責怪老朽呀。”
人群裡有一個毫不起眼的少年,雙目通紅,沒有人記得他叫什麼名字,也總是獨來獨往,豢坑裡就像一個冰冷的叢林社會,孔武有力或者一起抱團才會活得好那麼一些,但也不過只是能多刨幾具肉。也沒人在意那少女總是提著盔替他打水,沒有人看到過在一些冷得膽寒的難熬夜裡,那少年會默默地把那瘦弱的少女輕輕摟在懷裡。兩具一樣凍寒到發抖的瘦弱身子靠在一起,其實根本就於事無補,在這豢坑裡生死之間全靠硬撐,但似乎這樣做,能讓那徹骨的寒意溫柔一些。
“老乞兒,我殺了你的娘啊!”
那少年握著一柄怪異的短匕,是他自己在很長的時光裡拿戰死士卒的矛戈打磨而成的。他一個健步衝向老乞兒,抱著一股決絕刺向老乞兒的背影,他看到少女流著淚的臉龐正怔怔看著他。
“熬夜的!”
二愣子握著一支矛頭,手上已經攥出了血痕,張熬夜臉色有點泛白,他微微咬著牙,還是輕輕搖了搖頭。
要忍住,得再等一等。
不知道什麼時候,他才發現自己早已攥緊了雙拳,他深深呼吸,讓自己儘量平靜下來。
那一邊,老乞兒身後彷彿長了眼,一隻手提著那奄奄一息的少女,另一隻手猛然襲向少年,似乎不在意那柄短匕扎進自己的肩頭,他巨大的手掌肆無忌憚地穿過那單薄骯髒的布衫,觸碰到少年熱血沸騰的胸口,然後像捅破了一層裱窗紙,接著突破那層肋骨,一直往裡摸到那瘋狂跳動的心臟。然後握住那顆被仇恨驅使的心臟,狠狠地攥了出來。
活生生被掏了心的少年倒在地上,瞬間沒了氣息,老乞兒看都不看,一腳踩碎了那少年的腦袋,只是盯著手裡那顆還漫著熱氣的心,臉上露出一種極為可怖的表情,有痴迷,有貪慾,還有一絲若有若無的厭憎。
那少女蒼白的臉上此時竟意外沒有了恐懼,只是麻木地看著地上那頭顱化成一灘紅白的屍體,似乎這天地間什麼都與她無關了。
蜷縮著的人群裡似乎傳來了來幾聲啜泣,但也和那些透露著恐懼的喘息聲一併掩埋在了風聲呼嘯之中。
“熬夜的!!”
二愣子早已雙目通紅,性子憨,腦袋直,他是個倔脾氣,也是個熱心腸,哪怕在這豢坑裡也未曾改變。哪怕再親眼目睹多少次這場面,他都感覺好像是自己一次次死在了老乞兒的手裡,而不是其他人。
“說了他媽的再等一等。”張熬夜壓著嗓子怒道,“你把傢伙給我。”
“那我他孃的用什麼?”
張熬夜怒道:“你屁股後面不還藏了一把當我不知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