中國古代星佔中常常關注兇險的異常天象,而“凌犯”也是其中之一,所謂“凌犯”就是一個天體靠近另一個天體,意味著“侵犯”之意,每當發生凌犯現象,古人都會對其進行相應的占驗。
肉眼看不見的、質量極大的星體,投射於這片沸海之上,導致了眼前天崩地裂般的絕境,這本應該是天方夜譚之事,可就像“天方”《回回曆》引發的傳聞故事,都在告訴江聞這件事沒那麼簡單。
中國傳統曆法無法預報凌犯,凌犯只能依據實際觀測,使得古代天象記錄中存有數量龐大的凌犯觀測記錄無法解釋,這也就給了許多人制造謠言的機會,也產生星占上的迫切需求。
洪武大帝朱元璋對此事極為重視,可在當時能夠精確計算五星“凌犯”現象的,只有元朝時回回司天監留下的殘本《回回曆》,還有僅存於元宮廢殿之中、幾名瘋瘋癲癲的天方國的色目人。
時間來到正德十三年,欽天監漏刻博士朱裕上疏請求修訂曆法,在指出《大統歷》歲久失修的同時,也提到“《回回曆》時刻分秒與天不合”等問題、希冀藉此機會重修曆法,並且極力推薦自己的好友顧應祥前來編修。
顧應祥,字惟賢,號箬溪,長興人。弘治十八年進士,官至刑部尚書。還以博學多才、精通曆算而知名。
但這本就是一場不對稱的戰鬥,要知道以現代的眼光來看,回回曆天文表和演算法的理論基礎,是古希臘天文學家托勒密的幾何天文學,其中需要還有建立模型的宇宙框架、天文觀測基礎、數學方法等等,而中國古代曆法本身都是以實用演算法為中心,較少含有這種專門進行理論性探討的內容,導致天文學逐漸從科學理解陷入文化臆想,往往只會“範圍天地之虛談”,不懂得“七政盈縮遲疾之所以然”。
在缺乏相關基礎知識的情況下,顧應祥對《回回曆法》“歷理”的理解顯然十分困難,面對著古代天象記錄中數量龐大的凌犯觀測記錄,則讓其顯得更加撲朔迷離,努力最終還是無功而返。
為了彌補這個缺憾,數十年後顧應祥的弟子,身為名儒與術數大家的唐順之,決心接著師父的努力,算出五星緯度精準預測“凌犯”現象的本質,以彌補古代天文學的短板。
可客觀情況的限制下,唐順之還是在“凌犯”問題上碰壁,只能參照中國曆學中的相關知識,對殘本《回回曆法》的術文以及立成表進行一些綜述和解釋,最後得出的一系列似是而非的結果。
為了解決疑難,唐順之不惜透過某種方法找到了那幾個瘋癲天方國色目人的筆記手稿,根據其中癲狂離奇的記載進行推測解讀,最後發現問題的根源竟然指向了腳下的大地,正在產生某種莫名的影響,時時刻刻在日月五星之間,導致計算的星道軌跡產生偏差。
這個難以解釋的偏差,被唐順之稱之為“最高行度”,並且這是一個無法測準的“活數”,就像活物一般變化不定難以琢磨,一切盈縮入歷,都必減去那個“最高行度”,這一切都導致唐順之的五星緯度陷入難產,只能在書中寫道:
“作歷造月道而不造星道,蓋未備事也。星道委曲萬殊,所以不容易造也。”
但有記載表明唐順之並不是一無所獲,晚年的唐順之不斷警告門下弟子“休住”,不要再去推演計算,或者解釋《回回曆》中的那些古怪名詞,更不要和欽天監裡神神叨叨的天官接觸,否則必將引來大禍。
門下弟子自然也曾問他為什麼如此,唐順之卻只是隱晦萬分地說道——“禍首正在三垣之間”。這一切被記載在唐順之徒弟周述學的萬曆版《神道大編歷宗通議》之中。
這些天文星象學的東西曲折離奇,江聞原本聽著都覺得腦殼生疼,可身處命在旦夕的當今,江聞的大腦卻馬不停蹄地推算著這些軼聞,讓他逐漸追尋著難以理解的真相,開始猜測難不成真的有夷希之物做到了大象無形,能夠作用於自然現象之間?
這件事顯露的端倪依舊出現在這個人身上。依據江聞如今的瞭解,唐順之還有個身份是當年江南明尊教的紅陽護法,因此他對於夷希之物的瞭解必定遠超常人,也只有這些本質上就匪夷所思的存在,才能讓這樣一位文武全才也陷入不可知論的魔障。
更重要的是,他明尊教紅陽護法的身份,就代表著他也應該知道《睽孤風土記》中的辛秘,乃至於包括其他事物的存在,此時就在他的手裡……
急風驟雨仍未止息,大洋的底部傳來了陣陣怪聲,似乎有某種龐大至極的東西在蠕動甦醒,清晰的聲波沿著海面還是晃動,直到江聞的腳下,頭暈、煩躁、耳鳴、噁心等等一系列症狀紛至沓來,蛟鬼仍不願放過江聞,竭力想要打斷他的思考。
20世紀90年代,美國國家海洋和大氣管理局(NOAA)曾監控到一種光傳遞就超過了許多大型生物的頻譜,並且明顯有別於大西洋鰭背鯨、太平洋藍鯨、座頭鯨等等大型的海洋生物。
最重要的一點在於,這個次聲波聲音的來源距離監測點有4800公里,如果它要是真能發出這種叫聲,最起碼的體型要比藍鯨還要大上三十倍。
由此科學家們推測太平洋海底,可能存在一種如同山脈般潛伏著的巨大生物,不斷釋放出夾雜於迴圈海浪中的恐怖怪聲,致使無數的船員被次聲波逼死,化為海上漂流的鬼船幽靈。
龐大的海底怪聲不斷湧來,就像一個痴愚巨人在顢頇咆哮,不斷侵蝕著人心的根基,尋常人即便碰上這種無形無質的存在,也只會被當成是因壓力過大而發狂。
蛟鬼的手段陰險隱秘,顯然是已經打算將江聞置於死地,面前的螻蟻干擾了太多東西,以至於不得不除之而後快,江聞以掌力拍擊在伏波銅船的船身之上,製造出如雷震般的隆隆巨響,終於片刻對抗住了突襲。
“我不知道你想表達的東西,但你一定也察覺到了什麼,才會讓我來到處‘登仙之臺’。”
冰冷的雨水沿著面龐流淌,江聞幾乎要睜不開眼了,於是他索性閉上了雙眼憑藉著高深內功修為,壓制著五內如焚的感覺。他從懷裡掏出一顆灰色如卵石的事物舉到高處,朝著幾欲沸騰的大海說道。
“你如今需要的,其實是我手裡這顆摩尼寶珠對吧!”
摩尼寶珠,此寶光淨,常人佩戴能夠照見三生,脫離苦海,輕鬆逼瘋了諸如張無忌、趙無極這樣的人中翹楚。同時此寶不為塵垢所染,此寶光淨,不為塵垢所染,若以青物裹之投水,水色即青,紅黃赤白,亦復如是,能夠給這片世界染上本不屬於的顏色,讓某些存在更加輕易地染指其中。
江聞如今面對著的,是他所遇見過最最危險的敵人,他所做的一切似乎都只能是螳臂當車。
即便他沒有睜開眼,也能察覺到一道紺青色的雷電從墨雲濃霧之間劈下,強烈的光芒距離自己只有咫尺之遙,隔著眼皮都能夠灼傷視網膜,更不曾放過飽經摺磨的耳膜。
強大的壓力在頭頂徘徊,看來蛟鬼除了對於屍骨那莫名的痴迷之外,也難逃對於摩尼寶珠的覬覦,此刻終於甘願放棄一直藏身的風雨雷電,用超乎自然的方式顯示出自己的一鱗半爪。
被雷電擊中的水面,猛然出現了一道墨綠色的滾動漩渦,似乎有萬噸海水正不由自主地被捲入其中,霎那間就吞噬於無形,更有無數水藻殘骸聚集在漩渦中心,隨後被骯髒海水無情地暴露出來,顯露出一塊竟然有些乾燥的土地。
江聞明白,這個交易已經被對方認可了。蛟鬼因為自己融入自然現象的選擇,此時無法直接作用於江聞的身上,也沒辦法突破這片海洋的限制——這片海洋,似乎本就是對蛟鬼的一種桎梏禁錮,它唯有想盡辦法同化融合,才能逃出這座監牢。
蛟鬼承諾的東西也很明顯,只要江聞將摩尼寶珠拋入其中,他就能依靠著漩渦逃出生天留得一命,額頭的冷汗從未停歇,可江聞卻忽然開口。
“如果我沒猜錯的話,銅船左近的水底本就遍佈著這樣的漩渦,你如今用這一道雷劈開水面裝腔作勢,恐怕不會比我如今輕鬆到哪裡去吧……”
江聞猛然睜開眼,摩尼寶珠遲遲沒有拋入水中,看著頭頂徘徊不去的烏雲,腦海中忽然想起了另一個關於“烏雲”的故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