對於陳家洛此人,駱元通表現得十分不以為然,江聞卻對這個依舊溫文爾雅的白袍公子有些好奇。
此時的陳家洛已經二十開外,英俊相貌早已增添幾分憂愁,眉目中的沉凝氣度躍然,雖然身處鬧市卻神遊不拘,眼中的光芒含而不露,讓人一見就覺得沉穩可靠,猶然帶著幾分秋官智珠在握的氣度。
可越是這樣,江聞就越是好奇。
說他是來踢館的吧,他禮數週全恭敬有度,帶著重禮上門侃侃而談,更像是求人辦事的主顧;說他是來求親的吧,他眼中沒有急色之意,對老英雄身邊的駱霜兒視若無睹,更沒有在老泰山面前傾力表現的意思。
江聞琢磨了半天,如果非要推測的話,怕不是是來推銷國家反詐中心APP的吧?!
可能是江聞窺視動作太過明顯,使得陳家洛察覺到了什麼異樣,這位人群之中的總舵主忽然轉頭,目若崩星地穿過人群,神乎其技地正對上了江聞探尋的目光!
電光火石之間,江聞忽然覺得神臺靈照有光亮起,而陳家洛卻身軀一震,早已融會貫通的拳經在心中油然升起,力貫任督兩眼一黑,彷彿與人憑空交手了一招。
而等他再次看去時,已經不見了江聞的身影。
江湖中人會懷疑總舵主身份的含金量,江聞則是一點都不感到疑惑。
別人或許不清楚陳家洛這個總舵主的來歷,但江聞可是一清二楚,這裡面涉及的除了天地會權利的移交,更關係到陳近南進行的一場管理學實驗。
自從武夷大山閩越王城的一戰之後,陳近南眼見江湖中人傷亡慘重、未建寸功,痛定思痛下決心退隱江湖,把手中掌握的江湖力量徹底讓度到侄兒陳家洛手中,也好扔掉天地會這個危險重重的殼子,新瓶裝舊酒重新謀劃佈局。
陳近南作為總舵主或許有點撲街,但他身為謀士堪稱是狀元之才,至少他作為在鄭成功身邊輔佐政事、大興文教的陳永華,已經稱得上是青史有名。
他曾和江聞提起過,他發現從天地會到紅花會的改革,牽扯到的不僅僅是權力的過渡,還是深層體制所面臨的挑戰。
江聞當時也侃侃而談道,原本江湖上的門派、幫派制度都是基於師帶徒的傳統模式,在面對清廷官府的壓迫下十分脆弱,往往被分兵擊破。紅花會所需要的新模式,應該是一種弱化門派出身、重視志趣理想,由上而下一條龍、多核心的制度。這樣的職能上可以由多人統籌分配,化為一架中萬軍馳騁的馬車,最高決策者只要負責把控全域性,就能控制住方向不失。
而陳家洛在陳近南的眼中,就是這個最合適的領軍人物。
一來,他是陳家子侄血濃於水,造反事業向來是上陣父子兵,完全不用擔心他臨陣脫逃;二來,陳近南很看好他的武學天賦和人格魅力,足以折服自己留下的班底。
聰明人說話向來是很輕鬆的,江聞只是與陳近南粗談了一番,就見證了紅花會的全新架構,這勢必引領起江湖一場全新的變革,導致各地的勢力、門派抱團協作,趁著三藩與清廷隱約對抗的趨勢,不知道對於今後是好是壞。
當然了,紅花會這樣的制度並非是陳近南憑空出現的創舉,就連江聞也不過是拾人牙慧,至少他會來了解到的白蓮教,便是採取著這樣的模式才能從唐宋綿延至今。
再進一步來說,趙無極所率領的青陽教恐怕也脫離不了這樣的模式,隨著暗中的壯大發展,作為秘密教門甚至有了和清廷一較高低的資本。
江聞和袁紫衣還在挪動位置,終於找到了一處緊挨著金盆洗手檯的死角,恰巧可以隔斷來自紅花會方向的視線。
就在此時,紅花會一行裡鑽出來一個伶牙俐齒的年輕人,手捧著青花壽福花口瓶,主動地跨出了。他與駱元通恭請,說的話卻是道出了全場人的疑惑。
“駱老英雄,我們總舵主誠心誠意而來,你這既不答應也不拒絕,莫非要等我們晾到衣服都乾透嗎?”
駱元通此時顯然騎虎難下。
按照他的規矩,對方求娶駱霜兒就要與他比試輸贏。可今天是金盆洗手大會,他剛才還一副信誓旦旦退出江湖的模樣,接著轉眼就和人打了起來,那今天就徹底不用洗手,直接把盆子收起來算了。
陳家洛也算是尊老愛幼,剛才已經給了對方一個臺階下,表示可以擇日再開,今日先關門比武再說。
由於他剛才沒有及時答應,如今藉口明眼人都看得懂,遮遮掩掩反而是掩耳盜鈴、自取其辱,哪怕駱元通再有把握贏過對方,今天的面子也算是落在地上了——
這就是江聞所說的卡bug。
可這麼明顯的行為還不如惡霸行徑,怎麼也不像是陳家洛應該幹出來事情。江聞此時只能猜測他之所以這麼做,是為了提醒駱元通不要退出江湖?
“那你說該怎麼辦?”
駱元通不置可否地說道,身旁的駱霜兒也眨巴著大眼睛,彷彿還沒弄清楚發生什麼事,一起看了過來。
見江湖中人的視線集中到自己身上,紅花會的年輕人這才頗為得意地侃侃而談道。
“此事易耳,只消駱老英雄加入紅花會,今後自然都是幫中兄弟,令千金之事自然有諸位好漢照拂,誰敢動一點歪心思,便是三刀六洞四海追殺!”
圖窮匕見的一刻終於到來,江聞恍然大悟紅花會此行的用意所在——別人還只覬覦女兒與家產,而這群王八蛋是連老頭都不放過啊!
先前紅花會出現在福州,顯然就是在為招財買馬物色人選,此時短短半個月從陳近南安排的班底開始,又擴建了常氏兄弟等三四個當家,此時把主意打到了獨木難支的駱家頭上。
駱元通不怒反笑,饒有趣味地看著面前的年輕人,緩緩開口說道。
“這位後生,你在江湖上如今可有名號?”
紅花會的年輕人長相不算出眾,身板也不算十分雄壯,然而一雙眸子說話時爍爍放光,顯得異於常人。
他見駱元通的語氣忽然軟了下來,以為對方被自己一番說辭所打動,說不得心裡就生出幾分愛才之心,連忙挺直了腰桿說道。
“駱前輩,晚輩乃紅花會七當家紹興徐天宏,江湖人稱‘武諸葛’便是。”
徐天宏出身貧家,身世可憐,負著與清廷的血海深仇,又有一手單刀鐵柺的獨門功夫,可以雙手互換、左右齊出,故而被陳家洛慧眼看中,時常擔任智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