千手如來趙半山依舊樂呵呵地笑著,儼然與駱元通十分相熟,瞬間顯得臺上駱元通的發怒,只是老友之間故作姿態的玩笑。
“世人皆知你當初立下規矩,若有人想要你的衣缽傳承,必須先打贏你才行。我們今天既然敢來,自然是物色到了能與老兄你一較高下的人物。”
駱元通冷哼一聲,靜靜看著紅花會,紅花會也盯著駱元通,雙方都不再說話,陷入了一種持續而微妙的沉默之中。
而在會場的一角,趁著沒有人關注的工夫,人群中的江聞此時正準備緩緩後撤。可他往後還沒退出幾步,就和同樣準備溜號的某人撞在了一塊。
“這麼巧啊袁姑娘。”
袁紫衣的腳被江聞踩了一下,齜牙咧嘴地回瞪了他一眼,隨後才頗為忌憚地看著紅花會一行,視線竟是一刻也不敢移走。
江聞略顯尷尬地低聲咳嗽,“你這是也碰見仇人了?”
“快讓我躲躲……無塵道長和趙員外都是我師父的朋友,早年還曾經指點我過的武功。這要是被他們撞見我惹事生非,訊息傳到師父耳朵裡可不成……”
袁紫衣平日裡肆意妄為,偏偏對她師父五枚師太最為敬畏,還沒見到人影就打算退避三舍了。袁紫衣說話聲音越來越小,最後乾脆躲在了江聞的身後,想要藉機隱匿身形。
“你師父作為一個出家人,又不是什麼毒龍猛獸,怎麼會讓你怕成這樣?”
江聞樂不可支地看著他,隨後抓來了邊上專心致志看熱鬧的凝蝶,“凝蝶啊,伱怕不怕師父我呀?”
傅凝蝶用看傻子的眼神看著江聞,然後做了個鬼臉就溜走了。
江聞:“……”
他本來想借機吹噓一番武夷派的融洽風氣,但此時隱隱感覺,自己看似贏了,實則輸得徹底。
“江道長,江掌門,江大俠。”
袁紫衣一口氣變換了三個稱呼,“既然你頂天立地無所畏懼,就趕緊讓小女子我出去,隨後你再大展身手也無妨。”
袁紫衣轉身想走,但江聞棋高一著,憑著一個閃身的移形換影,然而躲在了袁紫衣的背後。
“江掌門,你這是做什麼?!”
袁紫衣又急又惱,連忙用衣袖擋住臉龐,畢竟他們說話的聲音在安靜氛圍裡有些突兀,已經有少數武林人士看過來了。
江聞也壓低聲音說道:“袁姑娘休怪,你被認出來了只不過是遭點掛落,我要是在這裡被認出來了,恐怕就是不死不休的局面啊。”
袁紫衣滿心疑惑間,卻見江聞指著紅花會一行中的兩人繼續說道。
“看到那兩個吊死鬼沒有?我之前親手把他們送去等待問斬,你說我該不該躲起來?”
紅花會中侍立兩人手捧著一對羊脂玉如意分立左右,一模一樣的相貌極為詭異,同樣的吊梢三角眼空洞無神,同樣的面容削瘦直如吊死鬼,正是青城派的“黑白無常”常赫志、常伯志昆仲。
在福州城風波里,江聞曾經和他們合作過,但原本打算招納賢才的手段太過激進,因意外功虧一簣,最後便宜了暗中行動的紅花會。
他們先前被紅花會從死牢中救出,顯然已經加入了這個新成立且有活力的社會團伙,此時換做尋常人家的打扮一道來上門提親。
江聞十分肯定,如若他們“湊巧”認出自己的身份必定不會善罷甘休,說不得就會拉上紅花會一起打來,到時候自己就不是大出風頭,而是眾矢之的了。
有些風頭可以出,有些風頭卻出不得,不然你看反面典型福威鏢局,此時還在蹲在牆角裝蘑菇呢。
幸好直到現在,場上的注意力還是在別的地方。駱府大門被紅花會群雄緊緊守住,江聞就只得和袁紫衣兩人且退且走,慢慢轉移到了品字形會場的斜對面一側,儘量遠離大門口。
“原來如此。趙員外,老夫今日想要金盆洗手,你們卻要跟老夫動手,這就是你們紅花會的處世之道嗎?”
駱元通坐在太師椅上卻是怒極反笑,指著陳家洛冷冷說道,“不知今日是打算憑你們總舵主天縱英才,還是靠你們幾個當家其利斷金?”
江聞是頭次聽說駱元通立下的這個規矩,居然是要勝過自己才能繼承衣缽。
這個要求相當於是自斷後路,春秋鼎盛時培養不了繼承人,等在勢力衰微時就成了食之無味棄之可惜的雞肋,只會招來駱家極速的衰敗。
可江聞轉念一想,忽地竦然一驚,發覺事情沒有這麼簡單。
此事的關鍵就在於,駱家偌大門庭只有獨女一人。放在這個時代,後繼無人的駱家不知已經是多少人案板上的魚肉了,就等著駱元通把機會留給他們——這恐怕也是駱家招贅傳言的源頭之一。
在封建宗族文化中,如駱家這般境況已幾乎是被判了死刑,即便鐘鳴鼎食公侯之家也肉眼可見地不免淪於塵泥,更何況是在最擅長弱肉強食的武林,此時最好的辦法就是妥協,早日從青年才俊、本門弟子中招來個棟樑之才的女婿,賭一把對方的良善之心何時變質,究竟能否善待駱霜兒。
而駱元通立下的這個規矩,顯然就是在用一己之力與四方抗衡。此舉如同昭告天下自己不需要招婿託孤,只要他身體康健便沒有人能打敗他,除非自己死了,否則誰也別想覬覦自家女兒。
江聞行走於明清江湖的這些年,從來不曾低估江湖中人的情操,但更不會去高估他們的底線,如果駱元通沒有把矛頭引到自己身上,江湖中人不知道會採取何等卑劣的手段,只為了把駱霜兒的身心和萬貫家產一道兒騙去。
這個規矩壓制住了駱家弟子們的野心,阻擋了四方勢力的試探,宛如一堵密不透風的高牆,才能把駱霜兒好好地保護在裡面。
“這哪是阻止金盆洗手……這分明是卡bug啊……”
江聞緩緩嘆息道,如果這場大會如了江湖中人的所願,那可就只剩下赤裸裸的人性醜惡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