玫瑰色的纏絲瑪瑙碟子上整整齊齊地摞著一疊雪堆似的雲片糕,煞是好看。
她伸出手指輕輕拈起一小塊,放入口中,慢慢地品著雲片糕的滋味。潔白如雪的雲片糕纖薄如紙,柔潤細軟,幾乎入口即化,鬆軟香甜。
沈檀書閉著眼,慢慢回想起以前的事情來。
沈家父母早喪,家境又貧寒,直到沈端硯中了探花,沈檀書才勉強有了打入京城閨秀圈的資格。沈檀書和那些出身於高門權貴的貴族少女們比,就是個沒見過世面的土丫頭。
沈端硯一開始本不想把妹妹沈檀書帶去宴會那些場合,但是考慮到自己已經邁入官場,日後沈檀書早晚要嫁人生子,早晚要面對這些事情,便帶著她來見識一下。
他雖然平日做事幾乎滴水不漏,但畢竟當時也不過是個初入官場的新人,又是個年輕男子,對於女眷們那些彎彎繞繞的攀比心思也不大懂。
種種因素相加,沈檀書第一次出席宴會,就出了洋相。
沈家在京城沒什麼故舊,沈檀書也沒有相識要好的手帕交。她一進了宴會,只能睜著一雙無神的杏仁眼,茫然地看著這些衣著華美的貴族少女來來往往,深深覺得自己與這裡格格不入,恨不得轉頭就跑。只是眼看著過來一群閨秀見了她指指點點,笑個不停,她腳下像生了根一樣,怎麼也邁不開步子來,只能侷促不安地低下頭。
一身衣裙的料子簇新,只是沈檀書不會配色,上頭又沒有長輩指點,搭配得不倫不類。雖然那會沈家的家境有所好轉,但她匣子裡的首飾也就那麼三兩樣,只能在頭上插了張家鋪子打的一根赤金簪子,又戴了一對金燦燦的耳墜子。非但沒能突出她年齡小臉嫩的優勢,反而有三分俗氣、兩分老氣,怎麼看怎麼彆扭。
正當沈檀書被這群閨秀們你一言我一語的譏笑羞得滿臉通紅時,只聽到遠遠地傳來一句:“你們未免也太無聊了些,何苦為難這樣一個小姑娘。”
那聲音很好聽,語調也柔柔的,讓沈檀書想起小時候兄長買給她的雲片糕,潔白、綿軟,輕咬一口,柔柔地如同雪絨一般在口中化開,細膩清甜。
她只敢匆匆抬頭看了一眼,又連忙低下頭,淚珠在眼眶裡團團打轉。
那是個極好看的姑娘,眉眼彎彎地看著人,好看又和氣,讓沈檀書無法形容。她看著只有十三四歲,可能還更小些。只是臉色蒼白,身體纖弱,看著身體不大好的樣子。
她一出聲,先前的幾位閨秀就不再說話了。
有人像是不大高興,說了句:“就你好心,知道替這個鄉下丫頭出頭。”
那位姑娘又笑著說了句什麼,沈檀書當時過於緊張,如今已經記不清了,只記得她拉著那幾位口舌不饒人的閨秀去了另一邊。
她身旁的一位丫鬟過來,引著沈檀書她們去一個人少的角落裡坐下。沒多久又有一個丫鬟過來,送了她一本小冊子,開啟一看,上面俱是配色的門道。什麼杏白藕色冷金橘金水紅,滿頁的五彩繽紛,躍然於紙上。
她看著看著,臉紅得就像傍晚天邊的火燒雲一樣。
過了一會,沈檀書這才緩和了過來,在那裡一直坐到宴會散去,這才不至於再被人取笑,手裡卻將那本冊子捏得緊緊的,幾乎攥出了痕子。
事後,沈檀書和人私下裡打聽過,這才知道,原來那位替她解圍的好心姑娘,正是永寧侯府的溫七姑娘。和她交好的幾個閨秀叫她清沅,想來應該就是她的大名。
聽說這位溫七姑娘自幼身體孱弱,怎麼都調理不好。
尋常人久病在床,脾氣古怪暴躁,或鬱鬱寡歡,但這位溫七姑娘似乎與旁人都不太一樣。她性格溫和,待人親切,眼眸總是溫柔含笑的。雖沒聽說過她有什麼過人的長處,但在京城貴女們中的口碑卻是極好。再加上永寧侯府的名頭,她們也多半願意賣她的面子。
後來在京城大戶人家的宴會上,沈檀書和這位溫七姑娘又打過幾次照面。
溫七姑娘好像已經不記得她了,再見面看到她眼神是陌生的。即便碰到了,只是對她微微一笑,然後就被丫鬟們攙扶著去一旁休息了。沈檀書的性格又內向羞怯,不敢上前去打擾她。再後來,只聽說這位溫七姑娘的病越來越重,幾乎下不來床,沈檀書再也沒能見到她。
當年京城的局勢變動,永寧侯府一家下獄,沈檀書還特意向沈端硯打聽了永寧侯府的情況。
只可惜,溫七姑娘當時已經病重,下獄的當天就沒了。
回想到這裡,沈檀書心頭浮上淡淡的傷感,那樣好的一個人,竟早早地就那麼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