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話問出口,他也感到不太靠譜,祖靈這個半夢半醒的樣子,要讓它記住六百年前有誰來借過書,也太難為人家了。
巨狼卻歪頭道:“霜天之亂前?那個時候,這個陣法才剛建成。”
謝真疑惑:“不是說這個陣法是古時建立嗎?”
“霜天之亂難道不是古時?”巨狼莫名其妙道。
謝真:“……是我想岔了。”
他近來和六百年前的人與事接觸太多,又兩度在幻境中造訪臨琅,幾乎覺得那就在昨日。
再者,祖靈提到深泉林庭的鳳凰先祖與之立約,他便以為十二荒的陣法也是源自那時,卻沒想到,雖然也算是古時,但卻比他想象得要近得多。
巨狼也搖了搖頭:“十二荒中的陣法,有些是來自上古,伴隨祖靈而生,就如生祭時的迷障幻陣;有些是鳳凰立約時佈下,像是慧泉地脈;而調節靈氣供養,後來又被薩爾赫修改的那一部分,才是來自六百年前。小白狐參照的典籍,便是六百年前留下的記載。”
謝真詫異道:“你是說,那陣法在建立時,就已經有了如何將它改動,激發祖靈兇性,以作為殺陣的方法?”
“是。”巨狼說,“至於有無外人借閱,在我等的記憶中,從未有此事。”
謝真無聲嘆了口氣,剛以為這線索又斷了,忽又想起一事:“那六百年前,這一部分陣法是全由繁嶺先人建立,還是也參照了別家秘籍?”
想想繁嶺妖一向不擅此道,萬一這陣法另有來歷,或可追溯其源頭。
“原來你說的是這個。”巨狼也明白過來,“我等確實受過指點,但也不能算別家外人。當年,陵空殿下對繁嶺祖靈的來歷極有興趣,為此數度造訪,一待就是許久。”
它語帶縹緲,彷彿又見到了那已然逝去的景象:“彼時王庭赫赫揚揚,陵空殿下王駕親臨,四時繁花競相爭豔,春風也願為他駐足……山林上下,凡是走得開身的族人都要兼程趕回,待到殿下開門見客的時日,等著與他較量的,能從十二荒一直排到山谷外頭,就盼望能被他指點幾手、揍個兩下。”
謝真:“……”
“……及至霜天之亂初始,他遣人送來秘籍,指點繁嶺族人建立了陣法。”巨狼說回正題,”繁嶺在霜天之亂後的安穩,多受此庇蔭,無論先王陵空當年所圖為何,我們都承他這一份情。”
承情是承情,好像也沒耽誤你們反叛啊,謝真心道。
這個陣法原來是在陵空指點下建立的——聽到這裡,他不免有一種出乎意料,又不那麼意外的感覺。
繁嶺這裡由於祖靈緣故,一旦慧泉有變,出的亂子必然比其餘兩部更大。陵空想必在霜天之亂時已有準備,才為繁嶺建立陣法,以便在慧泉逆置後,也讓他們能穩住十二荒的形勢。
聽了這麼多陵空的軼事,縱使知道他平日裡或許隨心所欲、目下無人,但他所做種種,在生死存亡時刻,卻無愧於深泉林庭之王的擔當。
他唏噓之際,巨狼又道:“但喚起祖靈兇性的法門,並非記載於陵空殿下送來的這份秘籍中,而是來自十二荒中留存的抄本。當年鳳凰與同行者駐留繁嶺時,留下諸多手稿,小白狐從中兩相參照,方且找到了改造陣法的要義。”
謝真警覺道:“同行者?是誰?”
巨狼奇怪地看了他一眼,不知道對方怎麼忽然嚴肅。
它回想片刻,說道:“我等不知他名號,不過,那並非妖族,而是一個劍修。”
原來又是你啊!謝真差一點脫口而出。
他想到白沙汀所見的鏡中殘影,陵空與劍修友人在洞府中切磋陣法,那時二人彼此尚且無所避忌,其樂融融;想到七絕井中,陵空在地脈上建造後又親手毀去、最終還是用來容納慧泉封印的那座地宮,在它之上,是藏有臨琅禁軍神魂之秘的石棺;又想到那嘴裡不知道哪一句是實話,提到陵空時卻不願多談的星儀……冰天雪地中那一壺濁酒,一枝歲杪,又是為誰而祭?
如今想來,陵空與星儀確有過志同道合的歲月,他們曾在白沙汀洞府中研習陣法,也曾前來繁嶺探訪祖靈——說不定在這時,隱憂就已埋下。
從兩人日後為人所知的事跡來看,星儀或許就是從祖靈這裡得到了操縱神魂的啟發。
倘若雀蛇牧氏一族的天賦是星儀的手筆,那時他與王庭應當尚且往來密切。即使那時分魂的隱患還不明顯,沒有陵空的首肯,此事想必也無法做成。
及至星儀初到臨琅,按照白沙汀洞府陣靈小李的說法,陵空似乎也沒有立即發覺異常。翟歆被封入棺中時,星儀在臨琅禁軍上嘗試的法門已經施行多年,而七絕井下那被燒毀的地宮,不知是否昭示著二人業已決裂。
以後發生了什麼不得而知,只是從六百年後看那段歷史,他們一個與霜天之亂脫不開關系,另一個則為阻止災禍,絕命於王庭。
若非機緣巧合知曉這些秘聞,誰又會知道,在史書中毫不相幹的兩人,曾有這樣的過往?
謝真定一定神,將這念頭暫且壓下。迎著巨狼不明所以的目光,他問道:“對那個劍修,還有其他記載麼?”
“我等不知他名號,連相貌也模模糊糊,記不大清。”
巨狼歪頭道,“現在想來,似乎陵空殿下有意為他遮掩。畢竟那時王庭與仙門劍拔弩張,不願讓人知道真身也不奇怪。”
謝真又再問了幾句,可惜祖靈對星儀已經沒什麼印象,他只好回到眼下的官司:“這麼說來,對這祖靈異變,狄珂主將也是知情的了?”
“縱是知道,他也無法處置,只能看守著當代鳳凰設下的封鎖,等待祖靈恢複。”
巨狼答道,“對付異變,先是要以強硬手段壓制祖靈,之後又要以術法拔除其中滯塞靈氣——這是個水磨功夫,要花上許多年。如你這般操縱靈氣,一口氣解決的精深手法,我也從未見過。”
術法稀裡糊塗的劍修不禁有些心虛。他能從祖靈身上吸取靈氣,是他的蟬花血脈在自行覓食,和他自己的修行可沒什麼關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