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 冬日可愛
今年的春節過得晚，元宵節剛過就開學了，時間到了二月，春寒卻倒了三波。春花在乍暖還寒中艱難地找尋花期，校園裡的早春該開的梅花剛出了花苞，現在無所適從地半開不開。
方繹回學校的那天，天氣也不好，前一天剛是一陣春雨，氣溫驟降，今天天氣陰沉，颳著冷森森的風。
不過方繹的心情是另一個溫度。
二月的第十天，方繹在郵箱裡收到了他的第一份研究生offer，附帶一份減免70學費的助學金。雖不是他最理想的院校，但也是前三的選擇。
他在北京時間的黃昏點開郵件，窗外夕陽在昏沉的冬天天空中緩緩墜落，卻點燃他心裡一簇新希望。
他寒假本不想回家，但想到明年不再能在家過年還是回了。鞏乙微難得不吝嗇地誇贊了他，初一一早就把準備好的禮物拿出來，叫方繹去方仲達家拜年，“把好訊息告訴他們”，她很鄭重地說。
方繹抱著大概是最後一次的想法，沒反駁，照做了。
他出門前，鞏乙微用焦心的表情警告他，不要和他爸要出國的學費生活費。
方繹已經找到一份新的實習，在一家外資投行，年後就開始。實習生工資和正式員工相距雖大，但在市面上已是相當慷慨，拋去生活費他可以得到可觀的一筆儲蓄。他不需要向任何一個人開口。
他張了張口，想把事實說出來，和鞏乙微爭論幾句，不過他還是放棄了。他的未來很長，沒必要在這時候破壞他的好心情，沉默著，他兩手提滿了禮盒，從門口離開。
樓裡沒有電梯，他一步步走下去，背脊挺得很直，禮盒的繩子勒著他的手指，他知道總有一天他可以把舊時的自己留在這棟舊住宅樓裡。
並且這一天就快來了。
回到學校後，方繹去宿舍和還在的舍友打了招呼。他晚上和幾個同學在市裡的餐廳有約，是開工大吉，最重要的是慶祝他和其中幾個留學申請搭子都收到了offer。
他和舍友聊了很久閑天，從遊戲更新聊到引進大片上映，很男生很隨性的話題。背景裡還有打遊戲的舍友不間斷的鍵鼠聲，宿舍門半掩著，走廊裡不時傳來奔跑的回聲。
天色漸暗時，方繹才從熱火朝天的交流中反映過來，看了眼表，時間快到了。
他和舍友告別，走出宿舍樓，腳步輕快，他突然懂得什麼叫“春風得意馬蹄疾”。雖然天氣尚在寒冬，他也只有自己的雙腿就是了。
他即將要半跳著下到宿舍樓前的臺階時，不知不覺停了下來，因為擋在他面前的一個背影也正好轉過身來，是丁栩可。
方繹不知道自己是怎麼認出他來的。
平時丁栩可穿衣貪靚，天氣多涼也總穿長身大衣，在學校裡只是略過一眼也能看到他玉樹臨風。今天丁栩可卻套了件白色長款羽絨服，校園裡大眾的款式，外套很臃腫，可他的背影卻莫名蕭索。
丁栩可看見方繹時，眼睛閃起一簇即滅的亮光，他的臉縮在羽絨服的衣領裡，沒有方繹熟悉的光彩，而是有些灰敗，他說：“我碰到人說你今天回學校了。”
“是。”方繹立刻想知道丁栩可在這裡等了自己多久，但他想了想，還是沒問。
方繹站在比他丁栩可一層臺階上，看他整個人都瘦了一圈。他往下走了一級，目不轉睛地看著丁栩可的臉，他在想丁栩可是怎麼了。
那漂亮的臉仍舊漂亮，方繹很過分地想，那幾分灰敗竟然讓丁栩可向來可親的臉龐多了一絲他無法形容的魅力。
然而丁栩可卻躲避著方繹的視線，他垂著眼睛，最後輕聲說：“我是來把這本書還給你的。你還記得嗎？”
方繹低下頭，一本書出現在他們身體之間，丁栩可的手被羽絨服的袖子擋住半截，手指捏著書脊。
是那本《自深深處》。
方繹當然記得。
上一次見到丁栩可，他還和自己提過要把這本書還給他。那天丁栩可扭到了腳踝，方繹送他回宿舍，聽到了丁栩可平靜地說出自己“驚世駭俗”的性取向。
方繹下意識抓住了書靠近了自己的那邊，低頭看時，突然覺得這本書非常陌生。去年夏天的雨夜，他在網上搜尋過這本書的內容，簡簡單單的幾行文字令他浮想聯翩，他做了個旖旎又驚悚的夢。
可現在那一切距離他如此的遠。
書裡描寫的一百多年前禁忌的感情，與他何幹呢？
他還有半年就可以去一片開放的土地，過一種肆意的生活，自己身體裡他不敢細致探索的想望，可以坦然地曝露在天光下，他就那麼快就要去做自己了。
舊時光、他自己、對丁栩可的種種想法，連同這個丁栩可都會逐漸淡化。學校裡這個陰沉灰暗的冬日下午，會成為他漫長回憶裡的一幀，連同之前的春天、夏天、秋天，都變成他三心二意地看的一部老電影。
他可能一輩子都不會知道丁栩可是不是他三年前在螢幕上看到的那個少年。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