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0. 愛就如
丁栩可說這話的時候,他正靠著吧臺的外側沿,吧臺的盡頭和客廳的銜接處種著一盆鴨腳木,他的左手伸出去,食指和中指夾住綠葉,緩緩捋過,面板感受著脈絡。
方繹和他隔著吧臺站著,對面的丁栩可目光低垂,沒有看方繹也沒有看那株植物。
方繹想明白了丁栩可問題的意思,說道:“我不是為了這個來的。”
丁栩可沒有相信一點,他笑了一下,說:“你何必呢?不為了這個,還會追到機場嗎?”
“我承認那時候心裡是在想這個,不過現在都不重要了,你不想還給我都沒關系。”
“還給你?”丁栩可臉上的笑帶了點嘲諷。
方繹看著他:“對不起。我不是這個意思。”
丁栩可不想理會。他從吧臺走開,走到客廳的沙發坐下。
他好一會兒都沒有動,然後把臉埋進了雙手裡,肩膀聳動了兩下。
客廳的地板是淺色的,中心鋪著燕麥色的地墊,全透明的玻璃茶幾上還放著招待閔子初的瓜果。
方繹小心地走過去,坐在側邊的沙發上,和丁栩可保持著半米的距離。
丁栩可感受到他的靠近,臉並沒有抬起,他聲音悶悶地從手掌裡傳來:“如果我要把書還給你的那天,你收下的話,是不是就不會有今天?”
方繹記得那一天,在很多後來都變得模糊的他和丁栩可的回憶裡,他們最後一次見面始終清晰如刻印,只是他從不回想。
他陳述事實:“我記得最後是你不想還給我的。”
丁栩可微微抬起頭,看著方繹說:“你那時候多意氣風發,趕著要和朋友慶祝你的拿到的offer,還你這本書都像是讓你的自由多出負擔一樣。”
最後一次見方繹前,寒假丁栩可回家過年,把他蒐集的出國留學的資料也帶回了家。因為小時候在美國拍電影這件事,丁裕紳和姜卉早就明確讓他不要起可以出國留學的念頭,彷彿他邁出國門就會被同性戀病毒感染一樣。
去美國念書,丁栩可想試一試,上次崴腳被方繹護送回宿舍以後,才下定了決心去計劃一番。
是為了方繹嗎?如果否認那就是丁栩可在騙自己,畢竟抱著未來能和方繹再靠近的希望,現在這單向的暗戀才有繼續下去的道理。每次聽到方繹說留學的事,也不會心一下子涼了,至少能有一點點溫暖而光明的希望。
除此之外,他也想要自由,想要更寬松更開放的環境。
留學資料放在他的書桌上,被收拾房間的姜卉發現了。
姜卉的反應非常大,她把丁裕紳叫來會審丁栩可,質問他是怎麼想的,家裡明明一直叫他保研。
丁栩可開始沒當回事,還語氣輕松地說他就看看資料都不行嘛,丁裕紳卻言辭激烈地說他休想去外面沾染不三不四的東西。
彼時丁栩可年輕氣盛,覺得父母天真得可笑,把他看得多緊有什麼用,他早就被男人上過了。他甚至是笑著說:“會不會我早就是同性戀了?”
父母讓他不要賭氣亂開玩笑,丁栩可也就上了頭,堅定地把這件事認了下來。
後來他媽把那些同性電影影碟再拿出來,說都是這些垃圾把他荼毒了,都是後話了。
丁栩可用幾句話快速地把這段過去講完。
“我是為你出櫃的嗎?好像也是,但我也不想你擔了這個虛名。”丁栩可聲音還是很輕,平靜地說。
一星期前對著閔子初傾訴過去時,他刻意避開了具體細節,可那些不可言說的痛苦也在心裡滾了一輪,如今對方繹說起來,有如強行觸碰心上的車轍印。
“出櫃以後,我和我爸媽大吵一架,所以寒假回來再見到你的時候,我狀態很差,應該挺明顯的吧。你也沒有問問我怎麼了。不過我沒怪你的,那時候我們什麼都不是。只是現在想起來機緣巧合,命運真會開玩笑。”
方繹記得丁栩可穿著件長款的白色羽絨服,在陰沉的冬天裡尤其顯眼,像個四處遊走的幽靈。他從長袖裡伸出蒼白的手,握著那本淺色的書。
如果他能想到那時丁栩可身上發生了什麼…….
“去年三月,那本書被交給到《t》做捐贈。我那時在國外工作,有天才突然想起來裡面的東西,當時我想聯系他們要回來。但我經紀人提醒我說有關慈善的事很敏感,最好不要改動捐贈品,每個環節都可能有人出去編排你。她問我是什麼東西,我不想說出來,就說其實也不重要。因為我想大概是我粉絲拍到的,再要回來也不難。所以拍賣結束後,我沒看到有任何粉絲repo,就聯系《t》去問,但只得到一個化名,盧克。人家為保密私隱,不提供其他資訊。”丁栩可停了幾秒,問道,“當時我疑惑了很久,還在想難道真的有人只是想匿名做好事?其實盧克,是你吧,方繹?”
方繹知道丁栩可早已發現了真相,也不需要他做什麼辯解,便點了點頭。
丁栩可看他承認得幹脆,舒了口氣,說道:“我是分手去你家收拾東西的時候發現的。其實本來不會去你書房的,我在那裡沒放過東西,我只是路過的時候掃了一眼,然後我才第一次注意到你放手辦和玩具後面貼著的一張海報,那上面藍色的星球莫名眼熟,那不是你的微信頭像嗎?那是《星球大戰》的某一部,你喜歡這部電影,我早就知道,但我這次才猛地發現主角的名字,盧克.天行者……”丁栩可唇邊帶了點慘淡的笑,“我甚至想到,是有人在微信裡讓你給個名字,你在對話方塊裡看到自己頭像,編出來的這個,是這樣對不對?”
方繹閉了下眼睛,睜開時逼迫自己和丁栩可對視,然後點了點頭。
認出來的那一瞬間,丁栩可背後脊柱如有冰錐刺入。他沖進書房,在書櫃裡一欄一欄地尋找。
視野都在搖晃,手指發抖地劃過一本本起起伏伏的書脊,直到他在快臨近地面的那一欄找到了那行熟悉的藍色花體字。
原來這本書就這樣堂而皇之地、毫無遮攔地放在這裡,他甚至和它一起生活了九個多月,竟然一無所知,他感到一股恥辱。
他癱坐在地上,《自深深處》小小一本書攤在他雙腿之間,他看著它,感到一切的荒謬之處。曾經他有多想讓方繹收下它,又害怕自己隱匿的心意曝光,最終選擇在方繹最意氣風發的時候拿回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