搖滾歌手在炫目的燈光下接吻,金色長發熟悉而脆弱,情人在篝火邊擁抱,他們想象中的自由是跳躍的魚群和長路盡頭的雲彩…….
這些東西很美,丁栩可想,他天生就愛美的東西,阿鶴是美的。
但慾望又像逼仄的後巷,是隱匿而潮濕的,它如生命力極強的植物,在丁栩可的身體裡悄無聲息地生長起來,迫不及待地侵佔他的筋脈與血肉,他還沒有經驗,也沒有本領應付那逐漸難以剋制的癢和痛。
平心而論,丁栩可出生就是一種幸運——家境殷實,體貌康健,走在每個對他有期望的人為他設想的康莊大道上,直到十八歲,意外發生了。
“和你在一起的時候,我也想過,是這部電影給我帶來的影響嗎?後來發現這種想法太幼稚了,也沒有意義,事實已經發生了,想它是怎麼來的幹什麼呢?”丁栩可說。
閔子初低頭:“你比我勇敢太多。”
丁栩可認領了他的肯定,接著說:“然後大二那年寒假,我向我爸媽出櫃了。其實是個意外,因為我媽發現了一些東西……”
他沒有說得太清楚,閔子初雖有疑問,也尊重的沒有多問,只沉默地聆聽鼓勵他說下去。
丁栩可手指摩挲著馬克杯壁,眼神放空向回到九年前那個天崩地裂的家裡:“他們反應很大,我很沖動,也很幼稚,還想用藺驍的電影自辯。這更觸了他們的黴頭,立即說是藺驍害了我。我覺得特別荒謬,好像這是什麼可以透過畫面植入我身體的病毒似的,但回想一下,我自己不也懷疑過嗎?後來我媽說我上大學以後,她在家裡收拾出我高三暑假買的大量電影碟片,好多‘不堪入目’的同性題材。她之前忍著沒說,現在都像罪證一樣把它們拿了出來,然後在我面前全砸了,踩了。”
父親丁裕紳的氣絕,丁栩可有所預料,而母親姜卉的歇斯底裡讓他震驚而絕望。
那一地的光碟碎片,尖銳無比,甚至劃破了姜卉的拖鞋鞋底。
混亂中,丁栩可想起小時候,媽媽抱著他,讓他在幾個dvd中選一個放進機器裡,他從《亂世佳人 》、《卡薩布蘭卡》和《羅馬假日》裡選了《亂世佳人》,它們都是姜卉最喜歡的電影。
他長在一個知識分子家庭,自以為幸運地擁有自由的家庭氛圍,但今天他突然不知道要做一個什麼樣的小孩了。
原來父母開明的前提,是他乖巧了二十年,沒觸及過他們設定的底線。
這次突如其來、意料之外的出櫃後,父母想過要限制他的人生自由,不讓他再回學校。丁栩可只察覺到一點苗頭,就連夜收拾行李,逃離了廢墟般的家,買火車票回了學校。
心思混亂之際,丁栩可想到了藺驍,那個被他父母貶低為下九流的人。
藺驍在柏林獲獎後,為了家庭,工作重心就轉回國內。他沒著急著拍下一部電影,而是先導演和監制了幾部平臺迷你短劇,兼具商業性和藝術性,積攢了不少業內人脈。
之後藺驍又老來得子,體會到為人父母的感受後,對丁栩可更多了一份歉意,也因此和丁栩可一直保持簡訊往來。
丁栩可給藺驍發訊息,併成功坐下來見面聊了聊。他說自己向父母出櫃了,現在很難和他們和解,而藺驍在確定了他想獲得自由的決心後,謹慎地問他想不想走演藝路。
他後來對丁栩可直言,這是一場“趁火打劫”,因為他從丁栩可小時那幾場戲,就看出丁栩可有表演天賦,生了愛才之情。
於丁栩可而言,幾天之內,他生活中的一切都坍塌了,藺驍的建議猶如霧中亮起燈塔,給他指了一個驚險環生卻孕育希望的方向。他如決心遠航的水手,答應了藺驍。
顧及丁栩可的父母,還因為拍過性向小眾電影會影響觀眾對他的初印象,藺驍和他商定不對外公開他們之間的聯系。
他簽在藺驍多年老友的經紀公司,大三前的暑假就開始了公司安排的演技培訓,大四那年拍攝了他的第一部作品。表面看不出,但這部網劇是藺驍特意為他挑的,他說丁栩可第一次的角色要和他本人盡量貼,才能發揮得自然。
事實證明他的眼光極準,《青春不覺曉》達成了破圈的佳績,丁栩可接到了新的劇本和商務。那時姜卉給他發了訊息,說看到了他的作品,希望他一切都好。
他和母親算是半和解了,但姜卉說丁裕紳仍未原諒,也不能接受,丁栩可暫時還不能回家,這一個暫時,就是七年。
“後來我和我媽還是見過幾次的,看得出她過的也很矛盾。經濟方面我一直給他們打錢,還幫他們買了新房子,不過感情上我爸還是不願退一步。”丁栩可說,“我爸還挺倔的。”他苦澀地笑了一下。
這幾年丁栩可春節前必進組,去年還上春晚露了個臉,在滿滿的工作中把這敏感的一天過過去。
“可你這麼成功……”閔子初還是不解。
“我爸媽是最早的一批外企白領,我這職業做到什麼地步,他們都不會看得起的。”丁栩可無奈搖搖頭,說道,“其實現在不把明星這個身份當回事的人也大有人在啊。”他及時打住自己更多的情緒。
天色已晚,丁栩可留了閔子初吃晚飯,他們點了外賣,坐在餐廳聊了點閑天,舊時的同學現在在哪裡做了些什麼。丁栩可出道太久,離同學圈太遠,聽八卦也聽了個爽,給兩個人都換上了好心情。
餐畢閔子初幫忙一起收拾了,告別前他問丁栩可:“要不要我幫你把垃圾扔下去?”他提著收拾好的外賣紙袋,正準備走去拿放在牆邊的紙殼。
丁栩可攔住他:“不用不用,我放門口會有阿姨收的,再說我還有箱子沒拆完呢。”
閔子初作罷,看了看還剩的一個開著口的紙箱,問道:“所以這些都是從哪兒來的?”
丁栩可平和地說:“上一個前男友家裡。”又想起了什麼似的,“你還見過他呢。”
閔子初驚訝得眼睛睜大一圈,望著丁栩可,迷茫著毫無頭緒,丁栩可今天已不能再重述一段回憶,只說道:“下次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