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6章 26. 男孩像你
看到閔子初略露驚訝的表情,他等著咖啡滴漏,繼續說道:“我在裡面演了個男主角的少年時候,一個男同性戀。”
閔子初倒吸一口冷氣,他花了幾秒鐘消化這個資訊,又想到他和丁栩可的過去和現在,渾身一個激靈。他問道:“你爸媽,不會,根本不知道吧?”
“何止他們不知道,連我自己都不知道。”丁栩可笑笑說。
當時藺驍為了找這個小男孩演員很長時間,形象氣質合適的,統統受到了得知劇情的父母的阻礙,華人父母對這樣的角色抱有很強的抵觸。 因此在看到小丁栩可時,藺驍眼前一亮,並起了一絲私心,沒和他父母說真實情況。
出於保護孩子,他也只是讓丁栩可按著劇本完成簡單的鏡頭——打英文電話,在餐廳寫幾何題,給客人上菜,引領他做出驚詫、恐懼的表情,而沒有提到任何背景故事,因此少年丁栩可對真實情況也是一無所知。
咖啡沖好了,丁栩可捧著杯子又重新回到沙發前,閔子初仍是一臉的不可置信:“這真能瞞得住嘛?”
“當然不可能。電影放出來後,我爸媽還是知道了,是美國當地的同學告訴他們的,問他們知不知道這回事。可想而知他們氣炸了,據說也和藺驍大吵一架,也說要告他,但怕鬧大弄得家醜外揚,最後不了了之,只和藺驍鬧翻了。沒有人告訴過我發生了什麼,我想他們根本不知道怎麼開口,也不知道怎麼跟我解釋同性戀吧。好在那時候藺驍只是個名不見經傳的小導演,這部電影是他的第一部作品,也不怎麼入流,在國內沒一點聲量,降低了我知道的可能性。直到過了四年,藺驍拿了柏林的最佳導演獎。”丁栩可說。
閔子初想起來了:“《豔火》對嗎?我記得是講的也是唐人街的故事,講偷渡客的?”
“對。”丁栩可點點頭,“我拍的那部電影上了一個地方電影節,其實還是吸引了一些電影投資的,藺驍的下一部自然是類似題材,也更能迎合期待。”
那時丁栩可上高二,在晚餐桌上,電視裡新聞放到柏林電影節金碧輝煌的禮堂裡,藺驍在領銀熊獎。
丁栩可覺得此人眼熟,尚未認出他來,便敏銳地察覺出飯桌上氣氛陡然緊張起來。
他正試著讀空氣,丁裕紳突然猛地一摔碗筷,一聲脆裂的巨響,把丁栩可和姜卉都一驚。
丁裕紳臉色鐵青,接著惡狠狠地開罵,說藺驍不是個東西,讓他兒子當年拍“那種”東西,現在裝什麼衣冠禽獸,文藝大導。
丁母姜卉立刻緊張地站了起來起來,她趕緊拿遙控器換了電視臺,又走到丁裕紳摸他的背給他順氣,說:“讓你別在兒子面前提這個。”
丁裕紳自覺失言,臉色並未好轉,緘默不言。
坐在對面的丁栩可驚詫之後,捕捉到了關鍵點,問道:“哪種東西?是我小時候拍的那個嗎?”
他收到丁裕紳飛刀一般的眼神和警告:“你別問,你也別想瞎打聽。你現在的首要任務是好好學習,不要碰這些三教九流的東西。”
丁栩可極少見他爸如此凜然的表情,心裡雖然疑惑,但也知道現在打破砂鍋也問不出,權宜之計就是趕緊答應,低調做人。
“其實我只是避一時風頭,”丁栩可露出一絲狡黠,“我十幾歲的人,實在太好奇了,忍得了一時也忍不住兩天啊。可惜那時候很難上外網,國內也查不到這電影的任何準確訊息。我一直和我爸媽一個同學阿姨關系不錯,我也有她的號碼,我就給她發訊息軟磨硬泡說想認識藺驍。我拍過那電影的事,我爸媽嫌丟人,從沒有聲張,阿姨純粹以為我是想追星,自然也聽我的沒告訴我爸媽。後來她同意幫我問問藺驍,我其實沒抱希望。我拿不準藺驍的態度,他很可能覺得這是件麻煩事,不想搭理我。但有一天他給我發了訊息,說:我是藺驍。”
“我的天。”閔子初搖著頭感慨道,“真給你成功了!”
“我當時很激動,全是揹著我爸媽做事得逞後的得意。我給藺驍發了條訊息,說我很想知道那時到底拍了什麼電影,我爸媽不告訴我。他起先當然拒絕了,說他不能說,我父母有他們的理由。但我是不可能放棄的。其實我大概能猜到是電影題材問題,所以先是情真意切地說我看過很多電影,題材五花八門,多麼小眾,多麼晦澀,我都完全能接受,其實那些電影都是我從電影網站上抄的。”丁栩可為自己曾經的小機靈笑起來,“然後我又義正嚴辭地說,我對自己拍的東西有知情權,不然我成年以後也會用法律手段達成。其實我根本不懂什麼法律,隨口胡謅的。”
丁栩可語氣自得,臉上帶著微笑,令閔子初想起曾經最被他吸引的樣子——他的樂天派和好脾氣,顯像在這個人身上便不再是隨大流的形容詞,而是感染人的生命力,看來丁栩可保有至今。
閔子初也笑了,問道:“大導演聽你的了?”
丁栩可挪動身子,直接坐到了地上,輕松地把背靠在沙發坐墊,笑說:“當然,不過他說必須等我成年後。高三畢業後,他如約把光碟寄到我學校,哦還有一封信。裡面他又表達了一遍歉意,我隨便看看就扔一邊了。”
丁栩可用新買的膝上型電腦看完的電影。
初看完,他是被剪輯震撼到的,小時候以為瑣碎不相關的鏡頭被巧妙地銜接起來,竟能組成一段完整的故事。
他記得阿鶴這個角色——收拾得格外幹淨,比其他男人多一份精緻。而小時候的丁栩可只覺得男的留長發很特別。
而藺驍讓丁栩可想象在紐約街頭看到的讓他害怕的外國人時,他惶恐的表情被剪輯成目擊一場同性的秘事。
在反反複複看了好幾遍電影,領略到電影藝術的神奇後,丁栩可才恍然意識到父母為何諱莫如深,強行不讓他知道的原因。
十八歲已不是孩童,他明白同性性向的的羞恥,可又感到一種不平,認為本不應如此。就如成年後的阿鳴本可以過堂堂正正、沒有秘密的生活,丁栩可本該光明正大地欣賞自己的銀幕出演。
畢竟他覺得自己演得還挺不錯的呢。
丁栩可也深知,父母氣憤的原因也有對他的保護。帶著矛盾複雜的心情,在高考過去的夏天,擁有了一定自由的丁栩可終於把他向藺驍吹噓自己看過的電影找來看了,包括很多同性題材的——《天鵝絨金礦》、《春光乍洩》、《我的愛達荷》……
青春期時同齡男孩子私底下已經會對女生不雅地評頭論足,丁栩可不願意參與其中,也完全理解不了。
那些男人大多數看起來又太蠢,他更不可能對他們感興趣,因此電影終究是夢罷了。
窗外是炎炎夏日,光怪陸離的光影之中,丁栩可窺見了迷亂的、柔情的、沉鬱的感情,還有或直白或含蓄的身體接觸,而這些都發生在男人和男人之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