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東對荊州的覬覦非只一日,透過種種手段,他們準確掌握著荊州各地的情況,故而一旦發起軍事行動,便似迅雷閃電,來勢洶洶。但再怎麼講究情報收集,畢竟不可能鉅細無靡,有許多地方要靠推測。
就比如雷遠的行蹤。
雷遠是董督交州的左將軍,漢中王麾下屈指可數的方鎮大員。他從成都回蒼梧,在益州境內的行蹤是瞞不過人的,所以江東方面根據江陵發來的線報,推算雷遠的腳程,認為他此刻尚在巴郡。
從巴郡到江陵,若順水而下,本不須許久。但眼下正是春夏間大江漲水的時候,峽江間水流湍激迴旋,舟船航行輒有敗毀之災。
故而雷遠等人必定沿著江北陸路行進,按照常理,至少得十天才能到峽口夷陵一線。有這十天時間,就足夠江東之軍橫斷大江,阻隔荊州南北了。
可是,雷遠行蹤比他們預想的要快許多。
他進入峽江之後,便沿著江北晝夜兼程趕路,這時候已經過了夷陵,即將進入到南郡枝江縣。
枝江與夷陵之間,沿江有距離較長但開闊平坦的道路;而在北面,則是一度人跡罕至、取直翻山的山路。這條道路穿行於山巒谷地,道路兩旁地形深險,時有奇峰壁立,巖壁上還有蒼虯古木交錯,遮蔽陽光。
這條道路始建於秦時,近代以來多處坍塌。到雷遠擔任宜都太守的時候,又重新整修,成了南郡商旅直放益州的一條通道。因為這條道路北面連線荊山,多有蠻夷,為了保障沿途安全,在道路中段又修建了軍堡,素日裡駐紮百餘名屯兵。
雷遠在屯堡前勒馬,隨在他身後的綿長騎隊緩緩聚攏過來,馬蹄聲在山間峭壁往復震盪出迴響。
昔日雷遠從江陵出發,突襲夷陵時,就在這屯堡所在的位置歇馬,當時鄧銅受了重傷,還想堅持隨同作戰,被雷遠勒令留在此地休息。鄧銅卻不願意。結果以劉七為首的幾名部屬七手八腳把鄧銅按下,過程中劉七還被鄧銅咬傷了耳朵。
因為這場景實在搞笑,後來雷遠兩次踏勘這處屯堡,都向部屬們談笑,拿鄧銅的醜事作為談資。然則自那以後數年征戰,鄧銅已經死在了汝南戰場,當日在場的將士們也多有折損。雷遠此刻環顧左右,發現那次隨同奇襲夷陵之人,身邊已經沒有幾個了。
這不禁使雷遠心生感慨。亂世人命賤如草,便是鄧銅這樣閱歷豐富無比,又有相當地位的武人,戰死也如吹滅燈燭般輕易;雷遠身邊的扈從,短短數年也換過許多人了。
武人如此,百姓難道例外?尋常百姓在亂世所受荼毒之慘痛,更有甚之!
這亂世,無論如何不該延續下去。
自從投入劉備陣營,雷遠東征西討,沒有哪一年不在沙場奔忙,沒有哪一年不殺敵立功。何以如此積極?便是為了贏取更高的地位,更強的力量,進而取得改變歷史,進而扭轉歷史走向的機會。
雷遠在前世並不諳熟歷史掌故,他只知道,三分歸晉之後,便是五胡亂華,神州陸沉。漢末喪亂之後緊接著晉末喪亂,數百年浩劫彷彿無休無止,千千萬萬漢家百姓的血和肉,成為無數野心家和殺人狂的食糧。
雷遠想改變這一切,想要扭轉這可怕的未來。
眼下就是最好的機會,也是雷遠等待許久的機會。雷遠帶領廬江雷氏部眾到達荊州的第一天就想過,在這一段歷史中,堪稱扭轉乾坤的轉折點,便是孫權背盟,襲取荊州。
在孫權背盟之前,劉備政權拓地千里,得民百萬,數次擊敗曹操重兵集團,而關羽所部威震華夏,彷彿三興漢室可期。隨即荊州丟失、關羽喪敗,一切努力的成果就此化為泡影,而漢室從此便再沒有復興的希望。
雷遠想要抓住這個機會,想要將這個轉折點摧毀。
雷遠的心態與與當代士人並不相同。他自擁實力,殊少羈絆,更不會似某人,被幾次登門說動,便從此委質定分,忠心不二。他始終都能冷靜地考慮天下局勢,判定自己努力的方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