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三章豆腐西施
當時的李肇皖縣長撂下的話,那也算是個實在話。
“就算是整個專案的資金7000萬元都由你們自籌,可要一次包下這900畝的荒山,我不能不認真研究研究”,李肇皖白了一眼餿點子公司的老總闕天倫,和他那難纏的干將柯榮光,心裡想:每年上交利稅500萬元,外加35歲以下專案內人口免費完成大學教育,外加保證前張村人均年收入5萬元,就聽聽,是滿誘人的。可這會兒說的這些個,那都是畫在牆上的餅。在這眼下,那是中看不中吃的。眼前的這個闕天倫,還真能有馬良那樣的神筆?
李肇皖三十七歲了,這才當上了個縣長,還為此熬掉了一頭青絲,讓自個兒一個腦門就直接夠著了天。那容易嗎!
他自認為也是那整天吃的是草,擠出的是奶和血的主兒。自認為就算是英文字,自己也是認得幾個的,最起碼made、sorry,那還是認得的。何況還有縣裡要保證每日正常供應700立方米水、1萬6千千瓦農電的要求。
萬縣長沒能自主決定,經上級地委專員圈閱,並由地委法制處在合同中補充加入了“專案對荒山的改造應在農舍、禽畜養殖所需建築結構封頂後,方可實質性展開進行。”、“專案所需勞作,應在彼頭鎮建行完成信用擔保後,方可進行。”這兩條後,才與闕天倫完成了合同簽署。
此後一段時間,前張村367號老少男女,在族長張永全的要求下,就這麼靜靜地候著,眼看著闕天倫教授和他那一幫人,就著繪圖儀的出圖聲;打樁機的汽錘聲;混凝土攪拌機的攪拌聲,就看著像走馬燈似的,走來一批新面孔,走了一批熟面孔的群,扛著標杆、支著水準儀的,埋電纜的,埋水管的,架小鐵路的。
結構澆注,預製整體構件拼裝。立起了一棟棟的標準化高層禽畜養殖樓、加工工房。
隨著拖拉機、推土機不時變換著應時應勢的機具,前張村19個丘陵小山包,讓伐了林木,拔除了木樁。以一個個山包尖尖為頂,打著圈子,讓推著犁著,改成了一個個同心的、一層層的、等高的梯田。
此後,老少爺兒們串門時嘮的話題,也由開始的35歲老爸與兒子一起上學時的將發生的尷尬、45歲上還要讀書識字的艱難以及配老花鏡時會引起的暈眩,轉而為懸臂旋轉噴淋機澆莊稼的快捷、竹節草的蔥綠、窄軌小電動火車運送蚯蚓、牧草的輕巧和由其帶來的蚯蚓的腥鹹味、牧草的清香味。
選定前張村為專案的首期實施地,是聽取了五院長“應盡力選宗族勢力強、姓氏集中的自然村”的建議。
再前張村,張永全不是全村年事最高的,可是誰讓他輩份最大呢。七旬的老頭子,一身精瘦輕快,手腳利落。一家兒女孝順,媳婿乖巧。每日裡,就好走街串巷,倒是聽的多,說的少。但他這個族長說了,就是一個擲地有聲,那是算個話的。村裡過禮時,一圈子打下來,全村人都要先拜了他。也難得,老人家一雙小眼透著精明。村頭的宗祠依著合同不準拆,正月十五的社火,依然是靜靜的。老祖宗的牌位當然似的受著各家各戶輪派的香火。
然而,隨著專案的進行,頭一批的鴨子成熟了,鵝、兔成熟了,畜禽加工場開工了,冷凍倉庫啟用了,村頭的穀場上,各戶為了爭佔停車場好收個停車費,有了吵罵推搡。餿點子湖公司的老總闕天倫也找上來告狀,說有小夥子曠課上穀場,學著交警,比著手勢排程著車子掙錢。族長全老爺子,不得不時常升堂掛帳,招呼了各支各房的長老,定下個章程,論個長短。祠堂常是早上聚了人,晚上又聚了人。聚得快,散得也快,和風細雨,少言快決。定調的總是全老爺子,人家是族長。掐算的總是張宗矩,那是村裡的小諸葛兒。決定的方法,也總是“抓鬮”。讓全老爺子認定誰個是犯了錯了的,小諸葛兒那頭舔著個小鉛筆頭子,在小本本上記了名字,下次村裡有好事,你那房人擺個最後!再有重犯了,下次的好事幹脆就沒有你的份了。“這是老張家的祖宗規矩”。
闕天倫把個總秘大阿香像個尾巴似的,向左摔了,又向右摔了,自己全然不知自己這會兒就像頭囚在籠裡的狼,滿屋子轉著。
他知道石海、祁申到了,“讓老三、老麼陪著去”,他煩,不想見他們。他一抬頭就能見著大阿香,這邊轉兩圈,一抬頭又是大阿香在眼簾裡,
“你沒事像個影子幹啥!”,大阿香也練就了好性子,也不吱聲,由著他說。
自打江西紅壤丘陵改造專案實施以來,闕天倫就像個寶貝疙瘩似的,讓前張村的鄉親們捧著,見面了一個個一聲親暱——教授頭!闕天倫什麼時候也沒能像前夜、昨夜那樣,就讓人給罵了。
自打有了餿點子湖專利開發有限公司以來,闕天倫就沒有說讓人逼到牆角上的時候。什麼時候就輪到要對人幹下違約的事了,就因著一個《環境驟然改變對貧困區兒童心智影響調查分析》的課題作業,就都有了。
齊根旺,平日裡一個60多歲的和藹可親的老頭兒,就像要遭了災似的,衝他著急,罵他沒人性、豬狗不如、畜生。他老伴張均玲嬸子,是跪也跪了,頭也磕青了,撒潑打滾,滿臉鼻涕眼淚、尋死覓活的什麼都來。“什麼’教授頭‘,是野獸頭,土匪頭!”,齊根旺老頭兒就這麼罵闕天倫的。
齊根旺是全村唯一不姓張的戶主,張均玲他娘生她時,落下了產褥熱。她娘命倒是留下了,落下個病秧秧的身子,此後不能再生育了。齊根旺老丈人,是這一支下來三世單傳的獨苗,可憐見的,拖著個丫頭片子,照應著孃姨活了,眼看著家道破落,掐了秧了,一個家窮得叮噹。也是當時的族長定的調,讓張均玲爹在村上拐個豆腐賣。
許是張均玲爹勤勤,許是鄉親們照應,三五年下來,就富足了。張均玲就著爹的豆腐坊,不時挽一勺豆腐花喝了,就著豆汁把碎豆腐、豆腐邊吃了,還就出落了一個豆腐西施,大眼忽閃、細皮嫩肉的。家裡新舔的兩頭小叫驢也爭氣,兩年下來,給下了四頭騾駒,家道中興,姑娘養成,張均玲爹謝回了多少大戶人家的說客,執意要招個上門女婿,也給鄉親們露露老張家的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