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兒臣不過思念亡母,”他頓了頓,在言語間儘量將銜池抹去,“才奏了一夜桃夭。何罪之有?”
皇帝本背對著他,被他氣得喘著粗氣,兩手撐開按在書案上,他話音剛落,皇帝盛怒之下順手抄起了一旁的烏木筆筒,朝著他狠狠砸過去!
寧珣沒躲,任那沉甸甸的烏木砸在自己額角。血順著側臉淌下來,淌過這張肖極了先皇后的臉。
他不說話,也不動,只安靜跪在那兒。
像是回到了那年深秋雨夜,他跪在乾正殿前的漢白玉長階,固執地求他的父皇,去看一眼他母后。
他的母后那時已經不好了,連人都認不清,稍清醒些的時候拉著他的手,事無鉅細地囑咐他,字字泣血。不清醒的時候,只默然垂淚。
他以為母后是想再見父皇一面,即便那時兩人早貌合神離。
於是他去求父皇。
母后等了一個時辰,他也求了一個時辰。
直到她薨逝,也沒能等來一眼。
皇帝氣得手都在顫,“朕叫你閉嘴!逆子!”
寧珣抬頭看他,額角的血淌進眼睛裡,這樣看過去時,眼前便蒙了一層血色:“母后從不曾辜負父皇,可父皇何曾真的交付過信任?當年之事,究竟是不是父皇猜忌太過,想必這麼多年過去,父皇心中也有了論斷。”
自皇后去後,這是父子二人頭一回觸及這個話題。
“誰告訴你的?”墨硯重重砸在寧珣身上,見他不答,皇帝胸膛起伏得愈發劇烈,“朕問你是誰告訴你的?!邊疆四年,你都聽見了些什麼?”
蚌殼中硌人的沙礫經過漫長的時光後,興許會磨成圓潤的珍珠,可帝王一根眼中釘,經過時間發酵,只會愈發膨大愈發尖銳,稍有觸及,便是致命的疼,傷人傷己。
殿裡的形勢愈發緊張,像張拉滿了的弓,箭矢隨時可以離弦而出。
正在這時,殿外一陣嘈雜。四皇子寧勉同五公主寧珠前後趕來,齊齊跪在殿外。顯然是為替寧珣求情而來。
李德賢小心翼翼進來通傳,話剛開了個頭,便被皇帝罵了出去:“叫他們兩個給朕滾回去!李德賢,當心你的腦袋!”
李德賢當即跪在殿外磕了兩個響頭,“奴才死罪,但陛下要以龍體為重啊!”
皇帝扶著書案緩了緩,被這樣一打岔,梗在心口的怒意終於平息了些。
他仍是背對著寧珣,顯然是一眼也不願多看他。
眼見著局面又要僵持住,外頭的通傳適時傳來:“禮部尚書張大人求見。”
皇帝慢慢吐出一口氣,似是疲憊到了極點,對寧珣道:“你也給朕滾。沒有朕的旨意,不準踏出東宮半步。”
寧珣俯身,對著他的背影磕了一下頭,語調緩慢:“兒臣告退。”
寧勉和寧珠仍跪在殿外,見寧珣出來才鬆下一口氣。
聖人餘怒未消,幾人都知道此時絕非說話的好時候,彼此換了個眼神便別過。
唯獨李德賢還趴伏在一側,有意避開寧珣。
寧珣也知此時最應避嫌的就是他,殿外人多眼雜,他不便說什麼,只微微頷首致意便朝外走去。
沒走兩步便撞上了行色匆匆的禮部尚書。
張尚書見到寧珣臉上帶血的樣子遲疑了片刻,但也沒多問什麼,只對寧珣行了一禮便立馬進了殿。
是寧禛的人。
擦肩而過的那刻,寧珣勾起一抹極淡的笑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