郭爽情緒漸漸激動,他不得不指出念成性格中的一些矛盾,這些東西,讓他無法與自我和解,無法正視一個人的私利和慾望。他想把一切都攬在自己身上,那不是一個凡人的責任。
“你必須知道,今天你站在此地,就是最好的結果,就算全身骨紋盡失,又有什麼關係?留得青山,在不愁沒柴燒。你既然這麼看重你肩上的東西,忘歲翁教你守的權魔劍,現已丟了劍魂,你要在此地自怨自艾,直到魔劍出世麼?”
郭爽只想讓念成重振精神,他當然知道,失去骨紋對一個修煉之人的打擊。可他若就此一蹶不振,就真的失去所有精神了。他雖堅毅,可他也稚嫩,他承受了太多他這個年歲所不該面對的東西。
沙平雁默默看著,他想知道,這個後輩究竟擁有怎樣的意志,可以繼承封劍的使命。
那神匠是天師身邊之人,他能將所有實情告知羅念成,又信任他上神止峰對抗權魔劍,一定有他的理由。
念成靜靜聽著郭爽的話,默默轉身,他除去上衣,讓二人看自己曾修到肩胛的增羽紋骨紋痕跡。“我是想終結這一切,可惜……”
念成聲音悲切,他繼續道:“可惜我已經沒有機會了……”
“我已……我已是一個廢人……”
“廢人?”沙平雁默默聽念成說完,輕輕一笑。
“失去一身的功夫就淪為廢人了麼?”
羅念成、郭爽靜靜聽著,二人目光皆緩緩移向了沙平雁。
沙平雁右手自胸向下一劃,“這才是真正的廢人。”
“當一個人沒有目標之後,他就會慢慢腐爛,隨著時間一起腐爛,永遠地墮入無盡的蒼白之中。當一個人失去追尋自己價值的想法時,他做的一切事都是在和這個世界為敵。”
“我本來不該去窺探武學巔峰的精彩,當你入了一片繁花緊簇的嶄新之地,最悲哀的,是無人能理解你眼中的景色。我寧可從未窺探過世人都不曾見過的神秘的洞穴,我也不想斬斷我和世俗的牽絆,因為能解開這混沌的答案,就是人間的愚昧。”
“愚昧?”郭爽輕聲脫口而出。
“世人可不愚昧。愚昧只是他們求得心安的障眼法,是他們與人交往的百靈藥。愚昧不是謾罵和藐視。”
“你們所追求的骨紋巔峰,也是我曾經所追求的……”沙平雁望了一眼身邊的餘楓寒,輕輕牽起她的手來,
“我父親曾說過,即便是有人站在了武學的頂點,那也一定有自己的死穴。我自問天下無敵,看來,小楓便是天賜我的軟肋了。”沙平雁微微笑著,又對那二人說:“正是這軟肋,讓我看清了世間本無至強之道。”
他輕輕拍著餘楓寒的手,“我不再是個孤獨的刀客,我只是人間一縷煙火。我也不以求敗為志,曾經那個沒有目標可尋的廢人,又重新活過來了。”
“雁大哥……”餘楓寒幾度哽咽,這些年,她只視自己為沙平雁的拖累卻不曾想過,在沙平雁心中,她有著如此重要的位置。
他將餘楓寒攬在懷中,又問念成道:“若你還有一絲不甘的念頭,你就不算是個廢人。”
你為曾經感到惋惜和不捨嗎?你時常停留在美好的回憶中嗎?你覺得過往和回憶如同風中的沙一樣,留不下,握不住,再也回不去了嗎?過去真的過去了嗎?恐怕沒有,他早已經揉碎在了你的命運當中,滴鑄進了你如今的生命。你的所有,你的一言一行都承載著過往,你有什麼想回去的,如今的你就是你迄今為止的全部生命。
自郭爽、羅念成二人到東皋山,已有數月,寒冬已經漸漸逝去,蠕動的生機從冰層化開,在凍土裡探出頭來。草木已有簇擁成片的翠色,東皋山山谷之風令人心曠神怡。
沙平雁留下骨紋盡失的念成,教他安心在此地養傷,郭爽自然也留在了此處。只是念成久久不能恢復身上功力,又怎能安心得下。他整日愁雲滿面,難以掩飾心中的悲傷。
郭爽曾屢次求問沙平雁,讓他教授一些骨紋修習之法。但均是無功而返,骨紋是修行基要,又怎能急於求成。沙平雁並非不肯幫他二人,只是就連他也愛莫能助。
念成與郭爽整日過過劍招,以不至於荒廢了唯一誅仙劍招式,沙平雁見了念成手中劍法,頗覺精妙。他為念成這樣的武學奇才痛失一身骨紋而感到無奈。不過,他明白這一切都是命中的選擇,即使這少年能改變什麼,也逃不開這樣的命途。
沙平雁知道念成有心再回中原,一探權魔劍究竟,便將一些引氣的法門教授給他,不過時間慢慢流逝,念成身上功力卻不見長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