淩無非亦步亦趨,始終跟在她身旁,心下百感交集,愈覺不是滋味。越來越近的叮鈴聲,漸漸模糊在耳畔。
他沉默許久,終於鼓足勇氣開口:“星遙,其實我……”
沈星遙一手捂住他的嘴,五指掐著他兩頰皮肉,掰正腦袋,另一手指著前方。
映入眼簾的,是無數大大小小,被切割出千奇百怪形狀的銅鏡碎片,由長短不一的透明絲線拴著,自洞頂懸掛垂落,掛滿一整條道,交錯折射,扭曲地映出二人模樣,綴滿一路,彷彿不論走到哪個角落,都能看見自己,淩亂拼接起來,分不清誰是人,誰是鬼。
而那如祭祀鈴音一般的叮鈴聲響,正是這些鏡片碰撞發出的。
淩無非兩指捏起一片碎鏡看了看,下意識拽了拽,卻覺上方有股莫名的力量與之抗衡,因擔心設有機關,很快便鬆了手。
前方的路沒有燈火,只有一連串密密麻麻的碎鏡遙映出入口的光,斑駁照亮洞壁,遠方隱約透出若隱若現的光點。沈星遙被晃得眼花,索性低頭往地上看。
淩無非一手繞過她後背,掌心託在她肘彎下,小心攙扶前行。
“這裡太古怪了,就算真的住了人,恐怕也……”沈星遙話到一半,忽覺背脊發涼,下意識咽回後半句話,半晌,適才開口,“你還記得羅剎鬼境的影陣嗎?”
淩無非略一頷首。
羅剎鬼境,青葵以太虛輪做局,由氣化形,如同鬼魅一般,看不見也摸不著,卻能與人交手,動輒殺招。
而今二人所面對的,又是怎樣的敵人?比起羅剎鬼境那些似人非人,似鬼非鬼之物又如何?
為過鏡陣,避免被折射扭曲的怪象晃眼,二人行於道中,始終低頭彎腰。
沈星遙聽著頭頂不斷傳來交雜著叮鈴聲的窸窣碎響,按捺不住滿心的疑惑,扶著身旁人的胳膊,微微蹲身,避開一片片顫搖不止的碎鏡,仰面向上望去。
她的目光穿過紛亂交錯折射的碎鏡,不等看清眼前情形,正對雙眼上方的兩枚銅鏡已然松落,直直墜下。
沈星遙大驚失色,飛快翻身閃避,聽見啪嗒聲響,愕然回頭望向墜地的銅鏡,只瞧見栓在碎鏡一端輕盈的細絲,猶在淩亂黃光中搖擺。
淩無非撚過細絲一端,打量一眼,陡然色變,當即沖她高喊一聲“跑!”旋即飛身搶來,一把擁她入懷,疾奔開去。
懸了滿道的銅鏡碎片忽然發出劇烈的顫搖,幅度越發驚人,無數碎鏡光面翻起向上,倒映出的破碎畫面,模糊拼湊出一個形狀——那是一條黝黑的,狹長的,食指粗細的觸足。
蜘蛛的觸足。
碎鏡截面鋒利如刀,連著蛛絲紛紛墜下,一片片擦過二人身側。淩無非死死護住沈星遙,在刀片般的鏡雨裡一路彎腰狂奔,左閃右躲。倉促間聽得一聲呲響,餘光一瞥,臉側一縷隨風揚起的長發,已被鏡片削斷。
掛滿鏡片的道路盡頭透出光亮,卻是昏黃的顏色,隱約散發出一股奇異的香味。二人為躲避途中紛亂下墜的鏡片與洞頂那不知名的巨大怪物,已然無暇顧及腳下變化,不想前方竟是一道斜坡,一腳踏空,猛然栽了下去。
所幸這斜坡不高,二人跌落下去,因著慣性打了好幾個滾,一頭重重撞在平地上。
淩無非趕忙護著沈星遙坐起,低頭一看,不由愣住。
二人此刻所處,赫然是一間兩丈見圓的石室,腳下鋪滿透明的水晶磚,肉眼可見洶湧翻滾的海濤,水晶磚外是一圈青磚砌成的斜坡,坡上圍著石牆,牆上除了壁燈,所有空隙都被黑紅的顏色填滿,像風幹的血跡,印出掌紋形狀,間雜著一排排金文。
“這是什麼地方?”沈星遙顫顫巍巍起身,回頭張望,卻只能看見冰冷的石牆,一道門也沒有。方才闖過的鏡陣,竟如幻夢一般,無法回頭,也找不出半點痕跡。
她揉了揉額角,小心邁開一步,卻聽見腳下磚隙間傳來咯吱聲響,垂眸一瞥下方滾滾海水,忽覺雙腿乏力,險些癱倒。
淩無非趕忙上前一步,攙扶她站穩。
“這底下……真是海水嗎?”沈星遙指指腳下,話音近乎飄渺,“你也看見了?”
淩無非鄭重點了點頭。
“那……那就不是幻象了?”沈星遙盡力穩下心神,對他說道,“我……我怕水。你扶著我去找出路,好不好?”
“好。”淩無非溫聲應著,一手輕撫沈星遙後背,小心攙扶她走上斜坡,找尋起線索。
“這字跡不像是用血寫的。”沈星遙仔細檢視牆上顏色駭人的文字與手印,若有所思,“倒像是花草的枝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