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以為李元海要反駁他,他看著李元海。
李元海也看著他。
黃珊龍說:“人是感情動物。趙書記來丁山,我認不著他,他不認識我。但有件事,我又把趙書記看透徹了。”
“你把他什麼看透了?”李元海問。
“趙書記是好人。那一年冬月二十六,是我的生日。我無兒無女,我一個人去喝酒。我高興,我就敞開喝。喝著喝著,我悲傷起來了,想起我早死的老爸老媽,想起我不該得的小兒麻痺症,想起我的小鳳,想起我拜過堂的婆娘幸豔梅,我就很悲傷,我就喝多了。我本來就跛,酒喝多了,打不住拐,走不穩路,那天天下雪,走到鄉大院對面,雙柺杵著光滑的鵝卵石了,拐一滑,我就滾到雪水泥漿裡了,人和拐甩了很遠,我沒有拐就沒法動。那時街道還是泥土地面,我全身上上下下都是泥水。”
李元海說:“說正事,八點半要快了,我要進城去開會!”
黃珊龍說:“人忙事不忙,人忙話不忙,我總要一句一句的說。我給你說,酒喝多了,沒有人拉我,沒有人抱我,沒有人給我撿來拐,我么爸看到我了,假裝沒有看見,走了,還有我們社裡的鄰居,侄男侄女都有人看到我,都直直往前走了。”
李元海站起來要走,黃珊龍右手拉著李元海的衣角,一分鐘,還有一分鐘,就說完了。“趙書記來了,可能是在縣上開會回來,他看見了,他把我抱起來,抱到這間屋隔壁的辦公室,又去把我的拐撿來。他要我把溼衣服脫了,把他自己乾淨衣服脫給我,要我穿上,又把空調開了,他說‘空調開到制熱、除溼功能,你走的是時候,把門關了就對了,我回去穿件衣服’。我坐了好一陣,衣服沒有幹,天快黑了,我就穿上他的衣服回了,第二天我來鄉里還他的衣服,聽別人把他喊‘趙鄉長’。”
有車子進了鄉院子裡,李元海一看,是丁山初中的勾校長。“黃叔,下次再說,下次我專門到你那裡聽你說,我還要給你說接婆娘的事情。”
黃珊龍又唱起了山歌:
“青童小夥兒太急躁,
你要聽我言,
又不聽完了。
黃叔不是花貓子,
見人見狗都要叫!”
李元海在車上一直都在想,趙書記和黃珊龍兩人之間相互尊重,達到了一種至高境界,都說別人為“我”做了什麼,而從不說“我”為“他”做了什麼,也處處為另一個著想,從不為難另一個人。
昨天晚上,從趙書記那裡回來,喝了兩瓶啤酒,尿多,李元海想起了縣府辦的通知,立即打通了丁山初中校長勾六一的電話:“勾校長,明天九點在新體育中心參加表彰會,帶上你的獲獎節目詞曲作者、演唱者參會,獎品有點重,鋼琴,兩部鋼琴,白雲山牌,中國名牌,鄉里主要領導都說,獎品交給你們,丟在鄉里院子裡太可惜,再說,你們得獎品也是實至名歸,獲獎節目是你們搞的,我們手指頭那麼一點貢獻都沒有。對頭,還有兩點,節目詞曲作者和演唱者,坐我們的車,你還要找一輛小貨車或者皮卡拉鋼琴。中午生活我私人辦招待,你勾校長大人當陪客。”
勾校長很大大方方的回話:“我們學校有私家車的老師多,你說的三位老師都有車,中午學校辦招待,犒勞犒勞我們的獲獎老師,也是必須的!李主任,明天坐我的車,我七點半到鄉院子接你。”
今天,李元海只好把黃珊龍晾在一邊,上了勾校長的車。
車上還有三人,那兩個老師李元海認得,還有一個是學生般年齡,雖然穿著很時髦,幾根稀疏稀疏的茸毛鬍鬚,暴露了他的年齡。
李元海問:“勾校長,你們幾個老師進城開會?”
言下之意是:怎麼有學生一起去呢?
勾校長說,算上我,一共九人,作曲和男中音演唱一人,豪鋼老師,詞作者,教導主任黃主任,長笛、低音薩克斯、中音薩克斯、電子琴演奏各一人,二胡演奏三人,縣裡辦通知,叫我原班人馬進城,頒獎儀式上,有三個節目重新亮相,第一個亮相的節目就是我們的《丁山傳說》。旁邊這位學生,是首席二胡演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