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位老師看著弟子遠去,突然自嘲:“原來已經過去了那麼久。”
“久到連我都被稱呼為夫子了啊。”
他是樊遲,子遲,唯一詢問老師該怎麼種地的學生,在夫子去後,天下各國向夫子弟子丟擲橄欖枝,做上卿者有之,為大族客卿者有之,作為一國君主之師者也有之,而曾率領魯國左師,將強大齊國軍隊碾壓掉的樊遲卻留下來。
他婉拒了邀請,繼承夫子的私學。
“正是因為我的天賦太低,所以才能繼承老師有教無類的風格。”
一位女子看著他,道:“那孩子又來問了?”
樊遲苦笑點頭,嘆息道:“可惜啊,我終究不是夫子,沒有辦法解答那個孩子的疑惑不解。”
他的夫人笑著道:“你已經是天下的大賢了啊。”
曾經憨厚,沉默的青年,此刻已經多出了凜然沉穩的君子風度,聞言卻自嘲一笑,道:“又有什麼用呢,如果是子路在這裡,如果是回在這裡,甚至於淵在這裡,都不會遇到這樣的問題啊。”
“他們如同箭矢一樣洞穿亂世,對自己的道路筆直不疑,不像是我。”
已經被成為夫子的樊遲自嘲道:
“我曾經三次詢問夫子,什麼是仁,什麼是知,每次都因為我的境界不同而得到了不同的回答,但是我甚至於無法回答那孩子的問題。”
“夫子說,仁者愛人。”
“在我焦躁痛苦的時候,說仁者先難而後獲,可謂仁矣。”
“最後他告訴我,居處恭,執事敬,與人忠,就是仁了。”
女子抿唇笑著道:“忠於君王嗎?”
“不,忠於自己。”
樊遲道:“己欲立而立人,己欲達而達人,是忠。”
“己所不欲勿施於人,是恕,忠恕之道,即是仁。”
他沉聲回答,最後苦笑道:“夫子可以根據我們的狀態而回答我們的問題,但是我卻連一個孩子的問題都無法回答,他問我仁,我只好最終告訴他,仁者愛人。”
樊遲提起這個學生就連連感慨頭痛,哪怕已經是列國稱名的夫子,在夫人面前還是像當年靦腆話多的農家子弟,道:“夫子的教導,因材施教,阿回問仁,夫子告訴他,克己復禮,這隻有顏回能做到,是和他的秉性符合。”
“其他人做,比如子路要學這個,就相當於要給猛虎套上馬鞍。”
“他非得氣地撞牆不可。”
“所以說克己復禮是不能普及開來的,夫子所說的是回的路,不是眾生的路。”
“譬如子路問仁,夫子說剛,毅,木,訥近仁。”
“就是老師我也不求你怎麼樣了,你能保證剛毅,同時別那麼敏感,被那麼容易炸毛,少說幾句那就靠近仁了,子路啊,他的秉性本來就是勇敢的,只是有時候過於勇敢了;而子張,他性情偏激,老師告訴他,恭,寬,信,敏,惠,能做到這五點,就是仁了。”
在提起師兄弟的時候,樊遲眼底有光,而後黯淡下去。
“只有夫子能指點他。”
“可夫子已經不在了。我只能做到有教無類,卻無法因材施教。”
“我們裡面,最遵守道路的,全部都已經離去了啊。”
“顏回,安貧樂道,不事諸侯,子路……他真的做到了,有殺身以成仁的事情,君子正衣冠而死……,還有他……”
旁邊女子看到夫君神色悲憫,道:“你剛剛給了那孩子什麼?”
樊遲撥出一口氣,道:“是師弟的手稿。”
“當年弟子們不知道大考了多少次,這是他唯一一次不在末尾,也是他唯一一次被夫子認為可堪得道,在那一次能和顏淵子路並肩的時候了……或許,對那孩子有用。”
面容略有些枯瘦,但是雙目明亮的少年儒生回到住處。
鬆了口氣,活動了下身體,躺在床上,整個人是懶散鬆懈的,看著外面的藍天和鳥兒,他呆呆地走神,最後呢喃道:“我所想的,真的是錯誤的嗎?”
“大雁啊,大雁,我什麼時候也能像是你一樣知道自己的方向。”
“南來北往,不會出錯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