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僧搖頭道:“不必相見,相見結緣,又只是徒增遺憾罷了。”
“貧僧這千年,並非是為了見她。”
他抬起手來,沉默了下,輕聲道:“貧僧只是為了贖罪而已……”
“贖罪?”
“是啊……”
老邁僧人嗓音平和,不緊不慢:“當年她水漫金山,起因和我也有關聯,而我不過是人類,有幾十年壽數,她卻要等待足足千年的封禁,這不公平,所以,我想至少要陪著她走完這一千年歲月。”
“陪著她,卻不去見她嗎?”
“施主有興趣來陪我這一縷殘念閒聊,可有功夫聽一個小故事?”
風吹過老樹上的枯葉,沙沙作響。
衛淵垂下眸子,微笑道:
“願聞其詳。”
老邁的僧人語氣平和,回答道:“施主可曾知道,上古有大椿者,以八千歲為春,八千歲為秋,是為長生之物,而大椿之上,生活著一隻朝生暮死,以朝露為飲食的蟲子。”
“對於這蟲子來說,大椿如同神明一樣偉大,但是有一日,大椿的靈性卻愛上了一隻朝生暮死的蟲子,朝陽升起的時候,那蟲兒飲食朝露,於風中翩然起舞,輕靈可愛,但是等中午的時候,那蟲兒便已開始懶散。”
“等到大日落下的時候,那蟲兒便死在了大地上。”
“大椿的靈性悲痛欲絕,而後漸漸地不再吸收朝露和星光,怨恨天上的太陽,認為是大日的落下讓它所愛的蟲兒死去,最終拒絕接受陽光的照射,慢慢地枯萎死去了。”
老邁僧人的語調寬和,是那種真正領悟佛法的模樣。
“施主覺得如何呢?”
衛淵道:“你是說,長生悲苦麼……”
老僧伸出手,一隻飛蟲落在他的指尖,道:“人之為物,和騰龍相比,也不過是朝生暮死了,若她見到我這一縷殘魂,之後又會做什麼呢?又會將一切的念頭都放在我這殘魂執念之上。”
“但是這是錯的啊,要放開眼界,往遠處看些。”
“大椿能有八千年春日,八千年秋光,有風雨和星辰,為何要執念於一只飛蟲上呢?龍之為物,能在九天之上。已經有大椿因為那蟲兒捨棄了整個世界,我又怎麼能夠把她再度約束於金山寺上?這便是放下……”
衛淵反問道:“可你想過沒有,或許白娘子她並不介意這些。”
老邁僧人微笑頷首,從容地說出了那句話:
“但是我在意啊。”
“或許是我仍舊還眷戀著她……才不願意以自身為鎖鏈約束著她。”
“而正因如此,方才要放下。”
衛淵看著這老邁的僧人,若有所思:“千年孤苦,只為放下?”
老僧溫和反問:“對施主的情況,可有幫助?”
這僧人似乎從衛淵的神態上看出了什麼。
衛淵點了點頭,又搖了搖頭,卻又突然笑道:
“可是大師你似乎也沒有放下。”
“既然放下,為何今日還要見到她?”
“若是贖罪,當年為何偏偏選擇了遠離臨安府的金山寺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