國之事徐圖之,家之事若奈何。
念芷若非身承鳳族公主的尊銜,生來左右不過是一隻極其普通尋常的鳳凰,那麼她還尚可主宰自己的命運,無須聽憑他人安排。可惜……她與生俱來便身攜鳳族公主之尊,且是鳳帝唯一的掌上明珠,有些事早已註定是不能夠隨心所欲的。
失之,得之;得之,失之。韶華風燈,到頭來也不過是外表璀璨而已,卸掉外殼除了罩護,芯兒裡卻已然是一敗塗地。
她與桃花元君之事在外人看來,似再為尋常不過:一隻成年了的七彩雌鳳芳心初綻,一見鍾情於倜儻溫雅的仙道少年。兩人情投意合,又一拍即合決意此生彼此不負,哪怕海枯石爛。
怎知奈何,無風平地起微坌,鳳念芷乃屬一族的公主,桃花元君也並非念芷一人的元君。他們各有牽絆各有綱維,家國與兒女私情之間,孰輕孰重一目瞭然。
呃,我不禁惆然一嘆。平白地又多了一雙相濡以沫的苦命鴛鴦,委實可哀!
白盞離開青城的第三日,我與小止草草裹了腹,整顆心從昨夜到現在忐忑惶恐,很是難安。兀自突突猛烈跳個不停。
直至用罷午膳,小止一如前兩日徑回寢房睹物思人,而我因掛念一夜未歸的念芷,心中剛起了何不駕雲到桃花塢走一遭的念頭,孰料她下一刻已從門外趔趄而回。
我半仰著頭略是一覷,只是拿眼風輕飄飄地望她處瞟了那麼一小眼,登時嚇得魂飛魄散,並著手中的維龍碧玉碗“咣噹”一聲,掉在地上瞬時摔成了玉渣。
姑奶奶喲……渾身周遭密密匝匝的血漬佈滿一襲粉裙,若非隔得近些,本仙執還以為這丫頭近來忒地沒品,在襦裙上頭特特綴了些極為尋常不過的桃花瓣圖案呢。臉色慘白得嚇人,毫無半絲血氣,尤以嘴角處那一道觸目驚心惹人憐的血痕,最是醒目。
我不敢遲疑,當即奔到她身前,雙手用力扳住她的身子,闔目微微一探,幸好,虧得她道基修得牢固,仙元並未受損。方才舒了一口長氣。
不禁皺眉問道:“念芷,到底是誰人將你傷成這樣,莫非……”莫非是桃花元君欲與念芷行那和合雙修之事,念芷拚死不從,是以桃花元君乾脆一不做二不休,對她下了死手?
她拼盡全身氣力,略微撐開眼眉,氣若游絲地於我說道:“白姐姐,我……我……”然後兩眼一閉,全身一頹,大是不堪地倒在了我壞中。
本來我方才還在尋思待逮她回來該著如何教訓她才能起到作用,現今見她如此狼狽,得,又全全枉費了本仙執挖空心思想做根棒槌的主意。
箇中因由,唯有有待她醒來才能清楚來龍去脈竟是如何。
不期她這一睡,竟沉沉睡足了三個日頭,我怕一招不慎行差踏錯,在此期間亦灌了三顆固元丹於她固本培元。
孰料元丹吃多了,使得念芷原本如霜似雪的慘白臉頰倏然由白轉粉,再由粉轉紅,最後紅彤彤的兩側顏頰開始往半空騰白氣,不一會便使得念芷全身上下香汗淋漓,沾溼粉衣。
見他阿姐燥熱無常,一直挨坐在床旁的念止無限惆悵地問我:“白姐姐,我阿姐這是怎麼了?”
我不禁老臉一紅,摸了摸鼻翼搪塞說道:“呃……興是固元丹一不小心喂多了,體內火熱熾盛……”
他仰頭望著我,也學著我摸了摸鼻翼搖身晃了晃,深為讚許地嘆道:“原來白姐姐還是一位得道的高醫,委實叫我欽佩萬分。”
呃,這番似無意無心的調侃直讓本仙執大是汗顏,恨不得當即騰塊烏雲消失得無影無蹤。
“好說,好說。”我訕訕一哂。又很是矜持地對他下了逐客令:“本仙醫觀你阿姐這發汗的程度,恐怕要脫了外衣才穩妥些,你若是看夠了,就快些退出去吧。接下來的畫面少兒不宜,對你來講更為不宜。”
我本以為這番話說得滴水不漏,也無甚不妥之處,孰料說者無意、聽者有心,只見念止很是不滿地撅嘴將粉嫩小臉蛋一沉,甚是忿恨地駁道:“白姐姐,父皇說我已到了適婚的年紀,偏你一直說我小。”
我一訝,旋即目瞪口呆:“適婚?跟誰?”
他苦笑一聲,徑直搖頭:“白姐姐,你有所不知,我們鳳族皇子雖無上錦貴,身處一人之下萬人之上之位,其實說穿了,無非是一個連自己命運都左右不了的可憐蟲而已。”
他之皮裡陽秋,我本可一笑置之。卻倏忽想到他阿姐念芷與桃花元君的風月情緣,繼而聯想到凡間裡流傳甚廣的一句頗是順口的唱本戲詞:百年修得同船渡,千年修得共枕眠。我大抵忘卻了是在那一話本上瞧過的,或許因它詮釋得很有道理,惹得本仙執對其一直念念不忘。
凡人全不似我仙族一脈,生來命之薄稀為之可憐,一個輪迴間匆匆不過百年而已,許是正因如此,處在凡間的人族較之我仙族更為惜緣。
眾裡尋他千百度,驀然回首,那人卻在,燈火闌珊處。是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