許之勉道:“姑娘,我大宋立國近兩百年,這期間北疆邊陲時刻受到遼金戎狄的摧殘蹂躪,遭受劫掠的北疆百姓俱是家破人亡。我大宋待人以德,委曲求全每年以歲供平之。儘管如此,那金國卻近年來在北疆頻起刀兵,耗我大宋錢糧之巨,禍我大宋百姓之深,天地見之亦動容也!許某以為,姑娘既身在我大宋國土,便不該崇尚戎狄之風。”許之勉之所以加上後面這句,僅是因為他並不確定這個姑娘是否是漢人。
那少女眨著一雙淡銀色的大眼認真聽著,只聽得眼前這人張口就扯出一套家國天下的大道理來,直到最後她才算完全聽懂他要表達什麼,這是意指自己不該身穿一身胡服了。心忖真是個多管閒事的傻書呆子!白了許之勉一眼道:“你這人好沒道理,邊疆打仗關百姓穿衣何事?況且,北疆雖戰亂連綿,民間卻不也是貿易不止?我聽說很多宋朝人很願意買遼國產的毛皮獸骨,因為中原買不到。那依著你,就能說這些人都不忠君愛國了?”
許之勉沒想到這天仙般的女子,搶白起人來竟然如此厲害,一時間竟然語滯,但不甘心道:“姑娘此言差矣,北疆是北疆,中原是中原。北疆人不與胡人做生意便斷了生計,而我等中原人士可取之財多矣!怎可說他們喜歡買?況且,姑娘身在中原,不可不顧及……”
“我自己花錢買來穿戴,關你何事?”許之勉還未說完,就被少女不耐煩的打斷。
“姑娘穿戴卻是與許某無關,看來姑娘並非漢人,非我族類,不說也罷。”許之勉自知講理恐怕是無用的,卻又不肯閉嘴,喋喋不休間坐回自己座位。
少女聽到他說“非我族類”,柳眉挑了一下,心中暗怒。但看他坐回去不再說話,便回頭狠狠瞪了他一眼。
這時店小二把兩人的茶點都端了上來,剛才這一男一女的爭辯,全屋人都看在眼中,男的俊秀,女的絕美,言語間一來一去卻是好看至極,只是沒想到二人這麼快就結束了論戰,看上去是那少女勝了。但眾人再向少女看去,卻是小臉漲的通紅,用一隻纖手拖著香腮氣鼓鼓的也不動小二端上來的茶點,看來著實是被那個許萬公子惹怒了。
再看那許公子,若無其事地將茶倒入杯中,悠閒地喝著。
許之勉呷了兩口茶,正想著再喝幾口便可結賬離開。突然,手中茶杯竟然憑空離手,自顧自翻了個倒轉,把半杯熱茶一滴不剩全潑在了他前襟上,然後自己穩穩當當落回他手裡。許之勉端著茶杯驚詫莫名,愣在了當場。
而那銀髮少女卻在他背後暗自雀躍,可偏偏怕人發現,她生生憋住,不敢開懷嬌笑。
許之勉向小二要來幹手巾,抹了抹前襟的水印。這淺黃色的茶湯淋在袍襟上,青色布袍怕是要留下難以洗淨的茶漬了。可自己偏偏著急趕路,沒時間換洗衣服。無奈嘆了口氣,數了十枚銅板在桌上,拎起包袱起身向門外走去。踏出店門前回頭看了那少女一眼,見那少女彷彿正在強忍笑意眼神躲避自己,不知所然搖了搖頭便走出門去。
來到碼頭找到那艘朱漆桅杆的客船,從懷裡摸出那塊一兩多銀子買來的竹牌,正要上前尋覓船老大交涉,卻聽身後傳來銀鈴般的嬌聲:“喂,書呆子!弄了一身的茶湯也不換身乾淨衣裳就趕路嘛?此刻就不怕有辱斯文了?”
許之勉回頭一看,正是那銀髮少女。此刻她已摘下毛皮團帽拿在手中,笑吟吟地站在不遠處看著他。
只見那少女一頭銀髮在頭頂紮了個簡單的綰髻用一枚杏花簪別住,大部分餘發垂下肩頭,被江風吹得如星光般飄灑在她身後。
許之勉道:“倒是帶了一身換洗的袍服,可這方寸間無處尋找更衣之所。只好等到了館驛再換不遲。”說罷向少女拱手道:“有勞姑娘掛心。卻只怪那茶杯無端傾倒。”後面半句與其是說出,不如說是低聲咕噥出。
少女瞧著他,掩嘴淺笑。也不說話,拿著手中的團帽向空中輕輕一拋,只見那團帽升至半空卻不落下,隨著少女小手的揮動,竟在空中帽裡朝上瞬間向許之勉方向倒扣了一下。這情形竟和那茶杯一模一樣。少女收了團帽隨意拿在手中,背過手去滿眼笑意地看著許之勉。
許之勉這一驚非同小可,隨即憤然道:“果,果然是你!原來你是一個小妖女!”
少女的表情瞬間由喜轉怒。
本來打溼他的衣襟她還心存愧疚,心想是否想辦法讓他把長衫換將下來幫他洗淨再還他,但又想到孃的教導:“不可與任何陌生男子過從甚密。”雖不知如何算“過從甚密”但給一個陌生男子漿洗衣衫確是不成體統。便又想到賠些銀錢與他買身新衣也就罷了,誰知這人張口便罵,真是不知好歹!
少女越想越氣,怒道:“你敢罵我!”
許之勉道:“你用妖法害我,你,你就是妖女!”
少女的一雙大眼中閃爍出銀色光芒,嬌叱道:“我是峨眉正宗,如何就是妖女了!今天非讓你瞧瞧本姑娘的厲害!”說罷玉手一揮,一記掌風衝許之勉撲面而來。
許之勉一介書生連與人爭吵都不曾有過哪裡會和人動手打架?掌風襲來根本不知道躲閃,被夾著真力的勁風正中面門,“哎呦”一聲仰面摔出一丈開外。
少女打完之後便心知下手重了,後悔不已,但嘴上卻不肯認錯,冷冷地瞧著許之勉狼狽地從地上爬起來。
許之勉摔得不輕,但偏偏被擊中的面門絲毫不痛,他暗忖莫不是這姑娘手頭有分寸只想摔我一跤,卻不想傷我。此刻已有圍觀人群慢慢聚攏過來,眾人只道是一對俊俏夫妻拌嘴不過動起手來,紛紛議論不休。
許之勉站起身來先正了正幞頭,又伸手拍打身上的沙土,不想再與這女子糾纏準備登船離開。可是手拍後腰一摸那錦緞腰帶,著實令他心痛不已。
“磨爛了!”許之勉一邊連著玉佩解下腰帶一邊說道。“這上面的花團是我娘一針一線繡上去的,我娘眼睛不好,再無可能做這份細工,這可如何是好!”許之勉哭喪著臉,把腰帶上磨破的花繡指給少女。
那少女微微動容,但嘴上仍不肯認錯道:“誰讓你先出言不遜的。腰帶,腰帶我賠你便是!”
許之勉道:“這腰帶僅此一條,你又如何賠得,今日算我許某諸事不順,告辭。”說罷便轉身提起包袱手掐那條磨破的錦帶向碼頭行去。蓬鬆開的腰身拉寬了原本瘦長的身影,那條藕荷色錦緞腰帶在他手中飄來蕩去。
少女皺著柳眉站在原地,望著許之勉的背影心中懊惱不已。想追上前去賠個不是,但在這大庭廣眾間豈不是要羞臊死人?只能眼睜睜看著許之勉走上了客船。她一跺腳轉身向反方向走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