好不容易從火車北站擠上了一輛五路有軌電車,之所以用“擠”這個字,是因為無論冬夏寒暑,電車車廂內總是像沙丁魚罐頭一樣人擠人人挨人。
後世總有被小說電視劇洗腦的偽小資產階級,總是稱讚民囯有多好多好,民囯仩海是遠東第一大都市,堪比英國的倫敦、美國的紐約,交通方便,電車線路四通八達吧啦吧啦的。
陳慕武真的想把這幫腦袋不知道進了多少水的十三點們,打包拎到他現在所處的這個世界裡看一看,真實的景象究竟是什麼樣子。
等車的時候,大家還都是客客氣氣的紳士小姐。
及至電車一到站,大家就不論男女老幼,立刻丟掉了風度,爭先恐後地往電車上擠,誰也不甘示弱。
不幸落在後面的,就只能或攀或縛在車門內外的把手上——電車車門在絕大多數情況下,都是絕對關閉不上的。
陳慕武偶爾會很合理地懷疑,後世印度火車那樣一節更比六節強的載客方式,其實是如今租界裡這些個維持治安的紅頭阿三們,從仩海灘把擠電車的精髓帶回國並據此發揚光大的。
五路電車穿過老垃圾橋,沿著㑜江路一直開到了日昇樓,陳慕武在此處下了車,等待換乘十二路。
在這裡等車的空檔,他的視線總是會落到先施、永安這兩家百貨公司身上。
這兩家分別位於大馬路㑜江路十字路口西北、西南兩角分庭抗禮打擂臺的公司,可以稱得上是十里洋場中的標誌性建築:氣派的歐式大樓,玻璃櫥窗裡幾天一換的展品,彩色的霓虹燈營造出一種夢幻的氣氛,穿西裝打領帶的公子先生挽著披裘皮踩高跟的小姐太太,進進出出,絡繹不絕。
然而,在霓虹燈光亮照不到的陰暗角落裡,隱藏著比兩家公司顧客人數更多的乞討者。
他們衣不蔽體,食不果腹,全仰仗著偶爾遇到的發了善心的老爺太太們扔在地上的幾枚銅板小洋,才能勉強維持接下來幾天之中的生活。
“鐺、鐺、鐺……”
十二路電車進站之後,又是一陣拼死拼活的擁擠,陳慕武才擠上了電車,在門口處尋得一個位置落腳。
在這種市中心的站點,根本不奢求電車上有座位,只要能上車,就要念一句阿彌陀佛。
一直坐到戈登路,下車後再步行一里多地,經過兩個路口,陳慕武才走到自家房子所在的西摩路。
這公共交通一點兒也不方便嘛!下了車還要讓我步行這麼久!他心想。
可陳慕武完全忽視了一點,那就是自己家住在租界中的富人區,和仩海灘最大的私家花園哈同花園做鄰居,是租界裡一等一的鬧中取靜的地方,怎麼能容許電車不分白天黑夜“鐺鐺鐺”地經過呢?
別的鄰居出門,一概都是小轎車或是搭洋車,只有他這麼個毛頭小職員,每天早出晚歸地和別人擠電車。
沒錯,這個讓普朗克同情、引起盧瑟福共鳴的“貧窮”的中囯人陳慕武,其實生在一個富庶之家。
不然他也不能花一百塊錢買個打字機,卻一點兒也不心疼——那可花掉了他小半個月的工資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