東廠兩個字如今說出去誰都怕,但大人物們又不坐衙門,故陳設待遇什麼的也並沒比旁的衙門強多少,要到這月月中才給供炭。楊寒星一推門進去,還沒她那個小屋子暖和,一群人圍著茶爐坐蹭唯一的熱氣,大多數都是同寒星一個頭兒的,也有幾個不是,不過見她進來都笑,亂七八糟的同她打招呼。
寒星來了啊。
寒星,你又遲到了。
諸如此類。
坊間傳聞中,東廠上下都是壞得流水的,謀財害命,姦淫擄掠吃小孩兒,無惡不作。這些事他們倒也確實都做過,不過——上頭的她不清楚——對他們這些幹活兒的來說,這些事都是工作,而不是愛好,上頭不發話時,很少會有人有日日都有熱愛工作的旺盛精力,混日子掙錢養活家裡,同尋常人無異。
只是做的事並不如尋常人那般體面罷了。
“剛下了雪,城郊的流民估計要大批的往城裡湧,往年這時候總能看著城門守衛多拿幾個犯人的,又是好幾兩銀子,我們說好了都去,段大人說他也同去。”說話的是楊寒星的頭兒吳荃,人到中年錦衣衛裡也沒混出來什麼,一咬牙不要老臉請調來了東廠,雖說還是混不出來什麼,好歹兩個兒子上私塾的錢是夠了。
“寒星你去嗎?”
“昨夜不小心有些崴了腳,又這麼冷的天,實在是不想動了,”剛得了五十兩銀子呢,楊寒星現在不缺錢,便暫時不想那麼玩命,“我就不去了。”
“大晚上的幹什麼去了?”角落裡坐著的那個問楊寒星。
這個叫於峰,並不是吳荃他們這一夥兒的,且他們頭兒同吳荃一向不對付,不過他向來跟誰都話多,又從來是個好欺負的好好先生,倒是同他們這邊關係還行。
他帶著點猥瑣的笑:“以至於都崴了腳?”
“大晚上的能幹什麼?”
監視楊延和這事,是百戶單獨同她交代的,他既然沒說能不能說,那便還是不要說的好——她今日原應去稟明昨日的情況的,差點都給忘了。
楊寒星當然知道這些男的想聽到什麼回答:“下雪路滑又天黑,去解手路上崴的,難不成我還能出去找漢子?”
果然一群人都鬨笑起來,間或夾雜著“找什麼漢子找我們不就行”之類的話。
楊寒星就勾著嘴角看他們笑。
“對了,寒星,”都笑夠了,吳荃才開口,突然想起來似的,“段大人方才來過,特意交代讓你來了讓你去找他一趟,只顧著閒扯,都忘了同你說了。”
“肯定是什麼苦差事才想起我來了,上次那個錦衣衛千戶,差點我半條命都沒了,”楊寒星站了起來,笑著道別,“那我就先告辭了,各位聊。”
楊寒星推開西廂房的門。
好歹正六品的官呢,哪兒能同他們這些小吏廝混一處,西廂房是專門的百戶辦事間。
“參加段大人。”楊寒星跪了下去。
“起來吧。”段修己放下手中筆,但沒抬頭,只是往椅背上一靠,離遠了些品鑑他方才寫的字,“可有什麼情況?”
楊寒星眨眨眼睛:“市間白菜比去年又貴了半文。”
段修己抬起了頭:“本官是問你這個嗎?”話是斥責的話,眼睛裡卻是帶著笑意的。
他喜歡楊寒星偶爾的小玩笑小聰明,楊寒星知道,但要偶爾,楊寒星也知道。
於是她接著便正了顏色:“卑職昨晚從天黑一直待到亥時三刻。酉時初楊家一家人一塊兒在大廳用了飯,然後楊延和便去了書房,一人票擬奏摺到亥時初,讓人叫楊惜進了書房。”
楊寒星也並不說瞎話,她只是挑著說:“楊延和訓誡了他,風大卑職也聽不清楚到底說的什麼,大約一柱香的功夫,楊惜走出了書房,楊延和又看了會兒書,便在書房睡下了。卑職愚見,其並無不妥之處。”
她算盤打得順溜。
監視當朝大學士這種事,段修己必然是信任她,才會讓她去做這事。就算是她高估了自己,段修己並不信她,還派了別的人去,兩廂對比,她這話也並沒什麼不實之處。
其實東廠就這麼百十號人,聽記的、坐記的、打事件的都分不過來,有些事還得段修己親自去,哪裡還有空餘再去監視她,是她一貫多慮罷了。
何況段修己是真的對她挺不錯的。
“楊大學士那樣的聰明人,想來也是不會有什麼事,”段修己果然看起來對她的話並沒什麼懷疑,只是交代,“不過既然是上邊的意思,那你就再去蹲幾天。”
楊寒星彎腰行禮:“是。”
“也沒別的事了,下去歇著吧——哎,還有些話,”段修己都擺手了,想一想還是又多說了幾句,“知道你平日裡做事也是有分寸的,只是你畢竟年輕,有些事……”
段修己嘆了口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