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淮平,不說安排,你能先讓我見上他一面,先讓他回來,或者我知道他在哪兒,安全,我就感激不盡了。”
張若雷沒出聲,兩人再無話。話一少,酒就多,酒一多,人就愁。
我給自己倒酒,張若雷出言阻止說今天我喝得多了。我心頭一酸,眼眶又是一熱。說淮平這孩子......
只說到這兒,剩下的話全哽在喉嚨裡,一杯酒都漱不下去。起身離席,門外風乍起,我和他不由一縮脖,兩手插進大衣口袋。
春寒料峭,北方春天的風凍骨頭不凍皮肉,往心裡冷。
那一路來我和他都無語,只有車載音樂無限迴圈低聲在狹小的空間裡遊蕩,如泣如訴。車行至半程,張若雷伸出手來握緊我的手,我知那一握所代表的意義。回過頭看他,所有的鎧甲、堡壘瞬間坍塌。
我輕輕朝他倒過去。
“你說淮平心這樣狠,你說他是不是怪我當年打他罵他,我現在有時想起曾經罵他那些尖酸刻薄話,恨不能一刀捅了自己。”
我眼淚流下來,抽了抽鼻翼,抬手抽出一張紙巾來。
“他是恨我的吧!”
這淚想擦,不想一開了閘竟關不住,母子連心,淮平他不恨我,不至於這麼多年連個音信都無。我恨自己當初莽撞、偏激,現在想起來有什麼比我們兩個在一起,他在我跟前更重要?不說什麼大富大貴,至少高中畢業謀個小差事,再念個什麼成人學歷,按步就班不是什麼難事,再過幾年娶妻生子,怎樣不是一輩子?
是我,是我給他那樣大的壓力。
也是我,句句話都像利劍一樣把他割得體無完膚。
我知道淮平,他是斷不肯明火執仗的恨我。可要真天天見面,他又難免不會一次又一次想起自己不堪的過去和我不堪的嘴臉,他不願意見。
他是不願意見我這樣才走的。
我抽抽噎噎,張若雷握住我一支手,緊了又緊。
到家時天光已完全黯淡下來,這座城週而復始,陷落進無盡的時間軸裡輪迴。無聲閱盡每一個身處其間男女的悲歡,看得愈多,越是沉默不語。
那
晚到家,他去洗漱時,我到淮平房間裡呆坐良久,一景一物,每個陳設都是他在時那模樣,甚至還有他初中時的課本,早該扔了,瞧我,不配當個母親,難怪淮平會走。他一回來見到這些心裡不難過才怪,可我當時只顧著自己心裡難過
都說母愛是天下間最偉大的情感,可瞧瞧我都對淮平做了些什麼。
以愛為名,我對他肆意傷害。
這世間有多少蠢人曾經以愛為名凌遲了自己所愛和愛自己的人,然後在那兒扮無辜?
我就是那樣,我以為我愛他,實際我更愛自己。
那麼多年,我愛的,只是自己想當然的兒子淮平,從來從來,我沒有真正像一個母親無私的、沒有任何條件的愛自己兒子那樣,愛過真實的淮平。
往日片斷零散迴歸,那些我不願意頻頻張望的過去,終在某個寂靜的夜裡完成反撲,我怎樣極力迴避都枉然。那些細節多年後躍然眼前、纖毫畢現,越是這樣,我的悔跟恨越是無所遁形。
張若雷帶一團水汽無聲進來,手扶住我兩肩,燈影裡我和他都被縮成小小一團,塵在光裡舞蹈,世界一片寂靜澄然。
我靠進他懷裡,他突然之間說。
“不然,我們結婚吧。”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