錢宅前院的院子裡,唐順之正和鄭若曾相向而坐,石桌上四盤菜餚,一壺黃酒,兩個酒盞。
鎮海一地,明面上以唐順之為尊,暗地裡鄭若曾掌控錢淵留在東南的諸多勢力,明暗兩方聯手,王本固、董一奎入寧波府後,每一步動作都有人送到這兒,絕無紕漏。
聽了護衛稟報,鄭若曾笑著搖頭,“雖是意外,但也適宜。”
“王子民無非是想接手通商事。”唐順之神色淡漠,“甬江真的被截斷了?”
“無礙,楊文已然接信。”鄭若曾苦笑道:“還好將楊文留了下來,不然邊軍禍亂碼頭,還真不好收拾。”
唐順之沒結果話茬,只一杯又一杯的飲酒,良久之後長嘆道:“如今鎮海,堪為天下之最,老夫已近花甲之年了,只恨日短,難久睹盛況。”
鄭若曾持壺斟酒,笑道:“的確堪為天下之最,然荊川公未及花甲,有的是時日。”
唐順之眼神中閃過一絲哀意,搖頭道:“去歲鶴徵屢勸老夫致仕歸鄉修養,然病死床榻,非吾所願。”
鄭若曾沉默片刻,低聲道:“公久負天下之望,奮發而前,不肯懈怠,何以今日如此消沉,若為展才之事……”
“非也非也。”唐順之拾起筷子夾了筷菜,笑道:“展才倒是養出一群好廚子……凡人壽數,乃是天定,快到日子了。”
“荊川公……”
唐順之舉杯示意,“嘉靖三十六年,徐海授首,汪直來降,倭患漸息,本以為會老死床榻,不意展才相邀,於鎮海做的好大事,實是一償心願……老夫已去信武進,願埋骨鎮海,不歸鄉梓。”
鄭若曾大驚失色,霍然起身,“何以至此?!”
這個時代,別說是士子了,就是普通老百姓也講究個落葉歸根,狐死首丘,唐順之選埋骨鎮海,實在是驚世駭俗之舉。
唐順之並沒有抬頭去看震驚的鄭若曾,泰然自若的品酒,“要怪就要怪展才了。”
“四年間,他錢展才只肯掌總,雖有宋繼祖、孫丕揚、孫文和諸位相助,但老夫耗盡心血,大限之日已然不遠。”
“願埋骨侯濤山中,讓老夫九泉之下親眼目睹,看著鎮海,也看著他錢展才……”
作為這個時代最頂尖的人物,唐順之隱隱約約感覺到錢淵和這個時代士子的不契合,他能感覺到錢淵那種說不清道不明的古怪。
唐順之很確定自己這四年來的所作所為能為這個帝國帶來什麼,但他始終猜不到那位遠在京城的青年官員到底想為這個帝國帶來什麼樣的改變。
他到底想做什麼?
只是開海禁通商,平息倭亂,為朝中斂財?
如若僅僅為此,他並沒有必要費盡心思,始終將通商事握在手中……讓出這塊肥肉,以此聚攏黨羽,隨園更容易在朝中得勢。
唐順之知道,雖然那個人喜以錢財御人,但本身並不貪財,這點和嚴世蕃有著截然相反的區別。
最讓唐順之警惕的是,錢淵和海商之間的複雜關係,說的更準確點,是和汪直之間的關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