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原來江北的荊州之地盡數淪陷,只剩下江南數郡,咱們得先到司州上洛郡,然後南下經過魏興郡東部進入上庸郡,再繼續南下在建平郡北部想辦法渡江就安全了。”姜歌撕了一小塊肉乾慢慢咀嚼,看了看天色又看了看吃著乾糧的福伯繼續說道:“三天後我們就會到上洛郡,整個司州都是匈奴人,一直往南匈奴人肯定不少,說不得還會有其他胡人的勢力。到時候若遇到胡人福伯不必驚慌,裝作我的奴僕裝聾作啞即可,其他的我來應付。如果胡人行兇福伯躲遠點,只要不遇見成建制的軍隊,一些匪兵我應該沒問題。”
“老奴聽少爺的,這把老骨頭也只能給少爺做些雜役事情了,要是再年輕十歲,老奴我一人對付兩三個胡奴還是可以的。歲月不饒人啊,臨了還成了少爺的拖累。”福伯摸了摸腰間藏著的匕首,那是青衣道人送給福伯的,說是關鍵時刻匕首能救人性命。老人心裡其實沒想著能拿著匕首殺多少人,如果遇到不可為之時,依著少爺善良單純的性格定會捨身救人,這匕首可以了結自己,讓少爺不受拖累才能逃脫生還。
“說實話,白家那邊我並不太信任。不然少爺在長安也不會受那麼多苦。”福伯皺了皺眉頭說道:“按照兩家之約,白家只是保證少爺不死,怎麼個不死,老奴可清楚的很吶。”
“一切還得靠自己,把性命交給他人掌握的事絕不會再發生了。在休息半個時辰,爭取入夜前走出京兆地界。”姜歌喝了口水躺在地上用行囊當枕頭開始閉目養神。福伯看了看四周的山林便靠在石頭邊閉上了眼睛,只不過一隻手緊緊的握著匕首。
荊州武昌郡。
江堤上姜善一與姜善忠並肩而行,身後數十影衛緊隨其後。
大江東去,滾滾而流,蔚為壯觀。
姜善一停步籠著袖朝著江北的遠方望去。小聲的自言自語道:“也只有這滔滔不絕的洶湧江水可以讓那些胡人望而卻步。”
“善忠,荊州流民肆虐,聽聞有個叫杜弢的人在長沙郡收攏流民,官府都被他給燒了?”
“是的,此人是蜀郡名士,符節令杜植之孫,略陽護軍杜眕之子。任醴陵縣令很受南平郡太守應詹賞識,長沙、安成、衡陽三郡流民叛亂,杜弢被流民推舉為首領,現佔三郡招募南逃流民,有意自立。”姜善忠詳實答道。
“刺史周顗不事俗務整日的醉酒,荊州也不安穩啊,陶侃將軍那的拜帖遞交了沒有?”姜善一嘆了口氣問道。
“昨日已經遞交陶府門房了,尚未回信,留有家僕在那邊候著呢,一有訊息就會報來。”姜善忠一絲不苟的回答道。
“江淮地界目前我們暫時不動,荊州內流民四起,我們武陵還算安穩,剩下的幾個郡估計都有答問,攤上個酒鬼大人,這亂世只會更亂。荊州也就陶將軍剛正不阿,一身正氣,治軍嚴苛,治下有序。寒士出生多有為,陶將軍我們要拉攏過來。有實權有抱負,咱們姜家紮根荊州就更穩了。至於杜弢那邊也得聯絡上,適當的給予一定的支援,讓其不要往武陵地界擴張即可。”姜善一說完便不再言語,依舊望著江北,白家送來訊息,歌兒已經出發十日有餘了。姜善忠見家主又在想心思了便輕聲應諾帶著人去安排流民那邊的事情。
上庸郡上庸縣十里外的堵河邊。
河不寬,約莫十丈左右,河水潺潺,月亮倒影在平靜的河面。
福伯已經癱瘓在河灘,趴在河邊貪婪的喝著河水,整張臉都沉入到了水中。
姜歌選擇了一顆較大的石頭坐著,彎著腰在用河水清洗著臉和手臂。
出發前揹著的竹簍早已不見蹤影,福伯的左腿上綁著被血染紅的布條。一頭白髮散亂的披著,身上的衣服破敗不堪。
原本青衫書生打扮的姜歌此時更為不雅,兩袖早已不見,左臂胳膊上纏著一條青色的布條,衣衫凌亂。
嘩的一聲,福伯沉入水面的整張臉露出水面,一半的頭髮被河水浸溼,原本就蒼老的臉在月光下顯得十分恐怖。
“他孃的胡人,簡直就是畜生,見著漢人就殺,狗日的兩腳羊,這北方還讓不讓人活了。老子手上若有兵必定屠了他們,一個不剩。”福伯朝水中狠狠的吐了一口唾沫,用力過猛牽動了腿上的傷。哎喲哎喲的不停叫喚,嘴裡還在不停的罵罵咧咧詛咒那些胡人祖宗十八代。
姜歌慢慢拆開手臂上然滿血的布條,輕輕的用河水清晰,然後取出傷藥敷上,右手用力在胸口撕下一塊布條緊緊的綁在手臂上。整個動作嫻熟迅速顯然不是第一次幹這事了。綁完左臂姜歌已經是滿頭大汗,雙手捧了捧水潑在臉上,然後慢慢了趴在水面一小口一小口的喝著流淌而過的清澈河水。
稍稍舒緩了一些之後姜歌艱難起身,走到旁邊早已仰面躺在石灘上喘著氣的福伯,掏出了一顆止痛舒緩的丹藥喂進了老人的嘴裡,然後手裡捧著水喂老人吞下藥丸。隨後輕輕的將老人腿上一樣染紅的布條拆開,看著翻出來的血肉,用清水慢慢沖刷,隨後撒上藥粉,在身上隨意撕扯一塊布緊緊的綁好。
也許是罵累了,也許是太疼了,老人在少年換藥的時候已經沉沉睡去。
看著沉沉睡去的老人,姜歌握著老人粗糙的手,心中酸楚。比自己父親還要大許多的人,從小陪伴自己最多的人,跟著自己差點困死在長安,沒過多久安靜日子又跟著自己翻山越嶺,還要被胡人追殺。腿上的那個刀傷就是自己疏忽之下,覺得胡人小孩應該會善良單純對自己沒有危險。結果被那個小孩抓住機會拿著割肉刀刺向自己後背,若不是老人發現的早跑到自己身後用大腿擋住了這一刀,後果不堪設想。
惻隱之心人皆有之,但是在居心叵測之人身上動用時就是最大的威脅。一路走來,雖然多數為山林小路,但是也遇到過許多荒無人煙的村莊,胡人不事耕種,中原又鬧天災,根本沒有糧食,胡人成群結隊的到處捕殺遺留在北方的漢人,不論老幼男女,抓住之後拖回聚集地分而食之。
姜歌在親眼見過一次胡人蒸煮漢人時,一股滔天殺意染紅了姜歌的雙眼,看著那些胡人啃食著煮好的漢人身軀,胸中劇烈翻滾,一口惡氣憋的自己生疼。於是姜歌一人衝進人群,赤手空拳,硬生生的殺了接近五十多人。逃走的胡人迅速去找附近的遊騎,從那晚起,姜歌和福伯就被一路追殺。半個多月來,一波接一波的胡人遊騎追上兩人,面對整個建制的遊騎小隊,姜歌從五人斥候隊殺到前天見到的的百人隊。
在慌亂逃跑的時候姜歌已經忘記了白家主制定的南歸路線,直到跑到上庸城外的時候,看見城牆上飄揚的黑色秦字大旗,才豁出去賭命般的跑到城下用彆扭的羌族話喊著救命,城牆上的守衛看見遠處塵土飛揚,且有一面黃色漢字大旗迅速奔來,趕緊報備守城主將,在匈奴遊騎離上庸城不到一里距離的時候,從城內衝出數百羌人輕騎殺向追殺自己許多日的百人遊騎。在雙方廝殺的時候姜歌帶著福伯跳入貫穿城池的堵河,沉入水底迅速飄向下游十里之外。
姜歌四處收集著乾枯的樹枝,在河邊幾塊一人高的大石之間堆起柴堆,又把昏迷的福伯艱難的背到大石下早就鋪好的青草堆上躺好。然後用火石點燃火堆,儘量讓自己和發抖的福伯感到溫暖。
感覺到身體舒服一些後姜歌走到河邊,取了一些樹葉樹枝,在河邊用石頭圍了一個小水坑,水坑挖到膝蓋深,在水坑上放置許多青草樹枝樹葉,水坑邊沿留了一個巴掌大的口子,做完這些後姜歌繼續拾取了一些乾柴放在火堆旁,靠著大石頭緩緩的閉上了雙眼。
姜歌做了一個夢,夢裡面那個畫山河圖的人又出現了。
有數十條顏色各異大小不同的龍在山河圖上不同的地方來回遊弋,周身有的電閃雷鳴,有的祥雲流動,有的烈日炎炎,有的大雨磅礴。東南方向有一條金龍身形最大,身邊鶯歌燕舞好不熱鬧。青州徐州豫州荊州北部上空黑雲密閉,電閃雷鳴,似乎有些蛟蛇在黑雲中翻滾,卻不見有龍存在。
姜歌正要看向其他地方的時候,位於荊州北方的黑雲中有一條赤色游龍小心翼翼的探頭而出,警惕的觀察四周,黑雲裡突然一道閃電一聲巨雷炸開,那條小龍似是受到驚嚇一般迅速的轉身將自己埋入黑雲裡。
姜歌正要仔細去尋找那條小龍時,一股肉香把自己從夢裡拉回的現實。
迷迷糊糊睜開眼的姜歌看見有一條巴掌大而且被烤的金黃的魚懟在自己的臉上。
姜歌嘿嘿一笑,伸手拿過串著烤魚的木棍。
一口下去,滋滋作響。
魚香四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