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四章 千里南歸
三月初,冰雪融化,暖風徐徐,綠芽萌萌。
天門峰下山的小路上有一老一少緩緩下山,少年青衫布鞋,頭挽髮髻,依舊橫插著一支帶有幾片綠葉的青色竹枝,面容俊朗,身材修長,少年揹著青色竹簍,健步如飛。
少年身後是一位白髮老人,稍稍駝背,手杵青竹行山杖,精神抖擻,腿腳麻利的緊緊跟著少年人朝山下行去。
天門峰竹樓上,青衣老道手扶青竹欄杆,靜靜的看向下山的方向,自言自語道:“潛龍在淵,騰必九天。”
三天前白家家主來到天門峰竹樓告知姜歌南歸時間及路線後便匆匆下山,姜歌很想知道白靈兒會不會一同隨行,姜歌還沒來得及問白家家主就迅速離開,走之前說了句:“姜少主根據既定線路安心南歸,一應事宜皆有安排。”
姜歌有些失落,但想起不久就會見到父親,也就沒那麼失落了。此後兩天福伯收拾著各種路上可能會用到的物品,姜歌則十分悠閒的在天門峰逛來逛去,走走停停的在多看一看,姜歌心中不捨,此去南歸,再想北上就難如登天了。
走的前一天晚上青衣道人找著姜歌坐在石桌前聊了許久,道人詢問了少年人對世事的看法,對胡人漢人的各自看法,家族氏族的看法。少年認真的回答了許多問題,可仍然有許多問題自己猶豫不定,不敢妄下定論。
道人問:“漢人、胡人可有善惡之分?”
少年答:“應皆有。”
道人問:“胡人可殺否,漢人可殺否?當如何辨別?”
少年沉思。
道人繼續問:“民族之義,國之義,家之義,人之義,當如何抉擇?”
少年不語。
道人再問:“當下世道,為漢人當如何,為一族當如何,為一國當如何?若為子民當如何,為族長家主當如何,為一地之官員當如何,為一軍之將當如何,為一國之君當如何。”
少年仍舊沉思。
道人最後說道:“人之根本大道如何得捫心自問,家國大義,民族仇恨,忠奸善惡該如何排序區分?書中自有其說,如何做,多行多看多想還得問心。一葉障目,心中不明,便會作出錯誤的決定。生逢亂世,當有為,且行之正,無愧於心。”
少年起身,肅穆躬身作揖說:“小子涉世未深,必行路萬里,觀山河湖海南北人心,行前慎思。天師所教,小子謹記。”
道人最後給姜歌留下了幾個藥瓶,皆是道人親自煉製,除了常規的內外傷藥,止血祛毒藥物外還有一個碧綠小瓶,瓶內有三顆綠色小藥丸,色澤圓潤,藥香濃郁沁人心脾,瓶上隨意用小篆寫著續命丹三個字。
姜歌知道續命丹的珍貴,當初道人把奄奄一息的自己從長安救出來時就吃過一顆續命丹,要不是這枚丹藥吊著命,自己現在估計早就見過閻王了。道人說過,尚有一息之人吃一顆續命丹便可生血造肉,只要受傷之人不再受到傷害,可保一命。
看著瓶瓶罐罐和這瓶續命丹姜歌內心溫暖感動交織在一起,道人雖然平時話不多,每天不是上山採藥就是在藥房裡鼓搗著各種草藥。救過自己和福伯也沒有任何要求回報。就像小時候洛陽祠堂裡見到的那幾個白頭髮族老一樣,有敬畏,更多的是親切和信任。
姜歌與福伯出發的清晨老道人送別時說:“天門峰隱秘安全,山下的十里鋪也不會遭到禍害,老道就在這天門峰安心修道,希望還有見面的機會。公子氣象已顯,認清本心,行正道,大道可期,此去離別,多珍重。”
少年深深作揖然後轉身大步離去,眼中早已氾濫,對老道人的救命之恩深藏心底,永世不忘。
姜歌沒有見到那個一身白衣的漂亮姑娘,也沒見著那個手持羽扇的中年儒士,心中雖然有些失落,可姜歌明白,他們肯定就在不遠,護送自己南歸定然危機重重。心中感激,只想早點渡過大江,讓白家護送自己的人早日完成任務。
十里鋪一座普通小院裡。
天氣稍暖,寒意卻依舊,手持黑色羽扇的終年儒士坐在椅子上,一手輕輕搖扇,一手握拳,拇指在食指一側來回摩挲。
儒士前恭敬站有兩人,居左的男子四十來歲,虎背熊腰,一臉黝黑,長相尋常,雙手粗糙有不少老繭,看上去就是常年做體力活的人。
居右是二十多歲的青年俊彥,身材修長,一身白色錦服加上俊俏的長相,腰間還斜插著一支通體雪白的長蕭,氣質非凡,如那畫卷裡走出來的謫仙人一般,要是在江淮走上一遭,鐵定的讓那些自命不凡的世家子弟汗顏掩面自愧不如,更別說女子瞧見了這謫仙人般的人物肯定不可自拔沉迷其中,就是那些早已認命的婦人們見著,一顆顆逐漸衰老的心臟也會劇烈的跳動起來。
粗陋漢子叫白樵,是白家管事之一,十里鋪就是白家在長安附近最重要的據點之一,一應事宜都歸白樵負責。
年輕人叫白羽,白家家主白樓的養子,也是既定的未來白家家主。
“都安排妥當了?”白樓問道。
“回家主,一切事宜都安排妥當,姜公子南渡的路線沿路都有我們的人守護,確保姜公子安全無憂。”白樵拱手回答道。
白樓用手撫摸了幾下手中的黑色羽扇朝白羽看了一眼說道:“白家歷來會如此,你尚且年輕,有些事還不能對你說,一路上保證姜家那小子沒有性命之憂即可,為父知道與你一起長大的幾個白羽衛在長安因為那小子而死,你心裡多少會有怨念。但在白家,承諾比什麼都重要。明白?”
白羽迅速跪地雙手抱拳舉過頭頂恭敬的回答道:“父親教訓的是,孩兒明白,家族利益為重。”說完後白羽的眼中快速閃過一道怨恨的亮光。
“安全渡江,我和靈兒在金陵等你們。早點休息,明日出發,各司其職。”白樓說完站起身獨自離開。
白樵應了聲‘喏’後也快速離開。
白羽並未急著離開,躬身輕輕拍打了一下膝蓋上的灰塵,從腰間拿出那支白玉蕭,雙手輕輕撫摸,就像是撫摸那個一身白衣有兩個梨渦的丫頭的頭髮一般,滿臉的溺愛表情,似乎有些痴了。
“少爺,根據白家主提供的資訊來看,現在外面群雄並起,北方全部被胡人佔領,短短一年不到整個中原就分崩離析了,那些胡人還各自佔據地盤稱王稱帝,咱們這一路回去怕是不容易。”福伯坐在溪邊的石頭上捶著腿說道。
“正是如此不能走大道,只能在山野間穿梭,白家主給的地圖很詳盡,路線我仔細研究過確實最安全,可是最慢,數千里路一半路靠走,我倒是不覺得辛苦,只是您這一路走下來,身子骨怕吃不消啊。我得想想辦法才行。”姜歌從竹簍裡拿出乾糧分給旁邊的老人,自己開啟地圖仔細的研究起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