浮黎沉默半響,不置一詞。
“我的意識不能出來很久,但一直藏在他的心裡,若非感應到華胥幾近消散,我是不願見你的。”
“其實這麼多年過去了,我一直問我自己,到底怨不怨你?”
“現在想來,一定是怨過的,我做神做了這麼久,好歹算得上珍視的幾樣東西都被你給毀了,徒弟死了,神族沒了,就連閒來無聊想要拯救一下蒼生也被你扣上了滅世的帽子,最後硬逼得自己把命玩沒了,才挽回點為神的尊嚴。”
三清硬生生一節一節掰開浮黎的手指,將手腕解放出來,而後轉過身撕下一塊白布,輕輕擦拭著守約的劍身,繼續道:“你說我哪能不怨你?”
浮黎面上泛起一絲蒼白,嘴唇上下動了動,卻最終沒有說出話來。
三清繼續道:“可是啊,我雖然怪過你,卻總歸也沒到恨你恨得想讓你死的地步,你是我費盡心血養大的,我對你是有感情的,雖然不是你期許的那種感情。”
“臨去之前啊,我看你哭的要死要活的那副沒用樣,鼻涕眼淚蹭的滿臉都是,醜的我差點死不瞑目,一想來就覺得虧欠你許多,雖然事態惡化成那樣說到底都是你害的,但也有我的責任是吧,怪我沒教好你,畢竟在我身邊呆了那麼久,我愣是沒瞧出來你是何時生出的離經叛道的念頭的,我要早知道是那麼回事,我絕對不會跟你對著幹,不就是被視作親子的混蛋玩意兒給纏上了,沒到不死不休的地步。”
浮黎低垂著眼睛,披散的青絲柔順的鋪在背上,看起來竟有幾分乖巧:“看來是不怎麼恨我,罵起人來還是這麼難聽。
三清垂下了手中的守約劍,劍尖點地發出一聲爭鳴,嘆了一口氣道:“可江岄恨你。”
浮黎聞言,指尖微不可見的顫抖起來,眸底染上了薄薄的水光。
“這些年你做的很好,神族在你手上終於達到鼎盛的地步,六界也盡在你的掌控中,很開心吧,踏著愛人的屍骨走向至尊,那滋味一定美妙極了。”
浮黎手指都要在掌心攥出血來,終於掩飾不住痛意喃喃開口道:“不是的……我不是為了帝君之位……”
“我從未……將那些虛名放在眼裡……我不是耽於權勢之人……”
三清語氣陡然變得冷硬起來:“那又如何?難道蓄意挑起人族與邀月爭端的不是你浮黎?忌憚瑤光的神力擔心他動搖了你在神界的地位、鼓動眾神與他為敵的不是你?害他心死魂消的罪魁禍首不是你?”
“我那時不知道他是你……”
“呵,好一個不知是我。”
三清冷笑一聲,眼中滿是譏諷之意:“浮黎,即便你沒了記憶,即便你不知道他和我是同一個人,你一樣也對江岄動了心,我看的一清二楚,你瞞不了我。”
“這便是最不能原諒之處,你若是不愛他也罷了,我只當你無心,可你明明心裡愛著他,卻還是能做出那些傷害他的事來。”
茫茫夜色襲來,黑暗中,三清的眼睛亮如星辰,目光如一記記鋒利的刀光直直的射向浮黎,往常總是飄渺如煙、清淡如水的浮黎此時已陷入無盡的迷茫與沉痛之中,不可自拔。
三清還在繼續說著傷人不見血的話:“你以前總說我無情,那能怪我嗎?我生下來就不懂情為何物,無法給任何人回應,神博愛眾生,絕心斷情本就理所當然。”
“那你呢?你有情嗎?你懂得愛人嗎?你捫心自問你真的做的比我好嗎?”
浮黎神色黯淡下來,心底隱隱生出些刺痛,喉結滾了滾才勉強壓下,他拉住三清的手,輕聲道:“三清、江岄,我知錯了,你別生氣……”
三清偏過頭不看他委屈的模樣,猶豫了半會才狠聲道:“都貴為帝君了,不必再用這些伎倆。”
三清心中一酸,怎麼說也是他看著長歪的孩子:“這些話從我口中說出來雖然難聽,但不至於到不可挽回的地步,但浮黎你要知道,我和江岄雖是同一個魂體,但我們閱歷不同認知不同對愛與恨的承受能力也不同,我天性涼薄,你對他做的那些事我雖明明白白的看著,終歸不能感同身受,我能現身跟你說這些是因為這對於三清來說不是不能承受的痛苦,可江岄,他卻是真的恨你。”
“你始終還是不見長進,連尊重他都做不到,又談何情愛?”
“聽我一句勸,別再傷害他和他的那些朋友了,也別再傷害你自己。”
“若他永遠記不起那些事便罷了,若他記起了,你又該如何是好。”
“我言盡於此,你好自為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