每日裡從皇帝下了朝到紫宸殿,直至晚膳時分回後宮,這一段都是姚今當值,沒有單雙休,不能請假。每每站到腿痠,困到撐不住眼皮的時候,她就安慰自己:不管古代現代都得謀生、都是工作,不過就是從生產運營幹到了董事長秘書,領導還是那個領導,事情也還不就是這些請示彙報、核對傳達,一樣的,一樣的。
想是這麼想,可當董事長秘書也是得有些高階技能的。眼看年關將至,宮裡的各項儀典、年宴,各宮的賞賜和例禮,但凡需要皇帝親自過目和定奪、需要紫宸殿參與的,統統是她和李南的份內之事。事項之多、宮務之繁瑣,各種宮規、禮法、注意事項,著實讓看個文言文都困難的姚今頭皮發麻。然而皇帝對她信任度極佳,交代事情起來也毫不吝嗇,每天總有一兩樁任務交代下來,姚今也唯有拿出當年初到SKS的工作精神,每到晚間便挑燈夜讀宮中規章,順便消化消化文言文,練練她那鬼畫符一般的毛筆字;白日裡還要像打了雞血一般,拿出一副“本女官什麼都懂”的樣子,佯裝熟練安排事務,力爭在最短的時間裡弄清各宮各處的情況,以及朝堂上主要的關係往來。
好在李南很有點巴結她的意思,但凡姚今張口,事無鉅細都是有問必答,從陛下最喜愛哪位嬪妃穿什麼顏色的衣服,到每個月十五皇后都是如何精心妝扮卻被陛下忽視,又是哪個無寵的妃子因有了前朝的關係突然升了品級卻仍是獨守空房,以及哪一派朝堂勢力在後宮關係最多,全都描述得十分詳實。宮鬥劇看多了的姚今心中認定這些資訊十分緊要,每次都屏息凝神豎起耳朵,只恨不能一字不落地記到紙上做成小抄。而李南那顆八卦的心有時也會忍不住自行想象,這個不過十三四的小丫頭,怎麼聽這些後宮之事如此認真且毫無羞怯之意,難道真是陛下已收了她,又因著什麼原因不能給名分?
姚今何嘗沒有猜到幾分李南的意思,可她真的太忙了,無暇解釋,更覺得這份誤會對她的工作不無幫助。日子轉眼到了大年二十六,各項朝務因著要過年了也都緩了下來,皇帝卻仍將大部分時間賜給了紫宸殿,常常是不到晚膳前絕不回後宮,有時甚至直接在紫宸殿過夜了。這樣的日子,姚今和紫宸殿的一眾人等,自然心中叫苦不迭。聽下面的宮女們說,陛下從前過了午後是鮮少在紫宸殿的,一個月之中也未必有一日夜間仍歇在這裡,可自打上次纏綿病榻了好一陣,皇帝的龍體康泰後便像換了個性子,後宮的事漸漸淡了下來,倒喜好在這紫宸殿裡的諸多時光。
這一日午後,皇帝從成堆的奏章裡抬起頭,輕描淡寫地說,“小姚,上一次擬定的年賜禮單再核一核,按寡人的意思酌情增減,明日呈來。”
這一句“按寡人的意思”,每每都讓李南投來熱切而羨慕的目光,須知雖說揣度聖意是不允許的,可既然是皇帝要你揣度,那你可就要把握機會揣度好了,畢竟能討現在的皇帝歡心,那是真不容易的。
李南雖然羨慕,姚今心裡卻只有兩個字,苦逼。她現在好不容易基本弄清楚了皇帝對這宮裡宮外頭頭腦腦們的喜好厭惡和親疏關係,但對這古代各種賞賜,什麼珠寶玉器還有絲綢布匹,在她眼裡統統都是價值連城的古董,哪裡分的出高低來?可皇帝既吩咐了,她只得先應下來,想著今晚好像是衛燕當值,他對這些東西向來是看的準的,又可以去求助了。
“小姚,明日晚膳安排在紫宸殿,我與太子有事商議。”
“是,陛下。”
“李南,去皇后那說一聲,明日不過去了。”
“是,陛下。”
話到這裡,李南和姚今不禁偷偷對視了一眼,每月十五,循例皇帝都是要宿在皇后宮裡的,平常時不時去飲個茶,用個膳,也很自然,可咱們這位皇帝已經連續一個多個月沒去過皇后宮裡了,好不容易昨日想起了這回事,派李南去傳口諭,說是太子潛心在弘文館修撰鴻山志完畢,明日回宮就一道在皇后宮中用晚膳,估摸著皇后那裡現在已經備出了三五套選單了,可現在皇帝自己又反了口,這簡直是史無前例。李南心中暗暗叫苦,心想明日到皇后那裡傳話,少不得皇后又要追問許多,又不得好臉色了。
皇帝今日仍是宿在紫宸殿,姚今伺候皇帝至寢殿門口,再到小廚房囑咐幾項明日晚膳需要提前準備的事項,這就已經到了戌時。古人的夜生活實是比較無聊,這會大多也就洗洗睡了,可這個點卻是現代人的華燈初上,五彩斑斕的夜生活剛剛開始。所以精神依舊抖擻的姚今,轉身就到了寢殿附近,開始抽查值夜宮女的工作狀態,是否有抬不起眼皮呵欠連天的,或是懷裡揣著夜宵嘴裡塞著點心的,當然如果有個把個倒黴蛋剛巧沒在自己該呆的位置上,姚今也是懶得跟她們廢話,直接退回秘書省,任你哭爹喊娘,仍舊是冷著臉讓你滾蛋。
在管人這件事上,從今到古,她素來是拉得下臉狠得下心,又因陛下一貫喚她小姚,所以紫宸殿的宮女太監們在背後給她起了個別名,冷小姚。
冷小姚對今日的抽查結果很是滿意,大夥兒都在自己的崗位上恪守本分,沒有偷奸耍滑妄圖偷懶的。雖然這個時辰已是寒意濃重,即使沒有風,朝那空曠處走上幾步都是冰冷刺骨,她還是緊了緊披風,步伐輕快地走到了正殿前。這個時刻殿前只有衛燕一人值守,另一個遠在宮門附近,其他的分佈在兩側,而巡邏的一隊侍衛剛從這裡過去,是要好一陣子才會再回來。衛燕似乎早就知道她要來,正遠遠看著她,一臉笑意。
“姑娘今日又辛苦到這個時辰。”
“又沒有旁人在,姑娘長姑娘短的。”姚今粲然一笑。
衛燕有些不好意思,頓了頓,道:“如今姚今是女官了,衛燕只是個侍衛,稱呼上應當分明。”
聽到女官兩個字,姚今在心裡無聲地冷笑了一下,說話聲也慢了下來,“所以這眼下的一切,不過因為我是個女官,而不是因為我是姚今。”
“怎會這麼想,姚今——”衛燕看著她的眼眸,明亮的,卻是冷冷的;那嘴角淺淺彎著,卻並沒有絲毫笑意;明明是個十多歲的姑娘,此刻卻是一臉的厭棄涼薄。他想開口安慰兩句,腦海裡卻又浮現那間充滿血腥味的閉室,那黑暗之中一場淒涼殘忍的死亡。衛燕說不出話了,倒是姚今率先振作起來,拍拍他道,“好了,不說這些喪氣話,你現下幫我看看這個……”
白月光孤單清冷,地上的殘雪也尚未消盡,少年身姿挺拔,少女倩影動人,在巍峨的宮殿和綿長的宮牆之下,本是那樣渺小,然而姚今的銀灰色披風在月光的映照下微微發亮,彷彿有朦朧的光,溫柔籠罩著兩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