雪華和許子軒約了家果茶店,特地約到離家比較遠的地方,距離足以讓許子軒無法對她們現有的住址産生聯系。許子軒看著憔悴了許多,他說給林越發過幾次微信,約著見面談談,但林越太忙,總約不上,也許忙是藉口。雪華連忙說不是,公司的産品包裝出問題了,她現在火燒眉毛,被領導按頭加班。許子軒笑了下,她的領導就是那個寧卓吧?雪華覺得他的笑容有點耐人尋味,卻不知為何。
許子軒進入正題,說和父母抗爭過,他們終於答應再也不幹涉他和林越的關繫了,只要林越願意,他可以馬上解決房子産權加名的問題。
許子軒沒有告訴雪華,他向父母做了怎樣激烈的抗爭。生平第一次,他對父母大喊大叫,說父母從來不尊重他,一直在控制他,從大學報考志願,到成年後交女朋友。父母根本不想讓他真正的獨立,想把他牢牢控制在手心,一直到死。
“為了拿到你們一套房,我要永生永世做你們的奴隸嗎?”許子軒激動地吼著,細數前幾任京籍女朋友是怎麼樣讓父母橫挑鼻子豎挑眼的。一任女朋友有弟弟,父母說這樣的年紀,北京人,有弟弟?寧可為了追兒子而違反計劃生育政策,這樣的家庭不能沾,拿咱們當大血包呢;一任女朋友是博士,不會做飯,父母說那個女孩太強勢了,而且家境比他們好,會面的時候對方父母很傲慢,許子軒婚後肯定受氣;一任女朋友是溫良的北京獨女,家境相當,各方面都很好,但是單親媽媽帶大的,對媽媽言聽計從。父母說媽寶女不能沾,你瞧她從來不做飯,將來誰侍候誰呢?
許子軒問,我到底得找什麼樣的女朋友你們才滿意呢?許東說你媽媽這樣的,我們家有資格按這個標準找兒媳婦。許子軒絕望地回答,找不到,找不到!賢妻良母絕種了。
許子軒問:“我和哪個女人結婚,不會遇到誰做家務、誰看孩子這個問題呢?我和林越之間沒有大的矛盾,我相信一定能磨合好,是你們硬要插手,才導致她不願意和我繼續的。”
許東說:“你想一想,我們條件不差,找了個家裡一文不名的,和你結婚了,成天在外面忙碌,好不容易回到家,做點家務還那麼計較。而且連孩子都不生,你圖什麼?”
許子軒道:“她沒說不生,只是說現在太忙,先顧不上考慮這個。你們為什麼一定要對方立刻就給出答案,給不出,就要否定對方呢?”
周明麗道:“因為我們害怕呀。就叫沖她事業心那麼強的模樣,就沖她咄咄逼人的模樣,我就知道她不可能把重心放在家裡。你看看她一個月出差幾天,加班幾天?這樣的話,未來即使你們有孩子,那孩子就是給我生的,因為我不可能捨得你每天圍著鍋臺轉,生活裡只有尿布奶粉。要比誰對孩子心狠,我這個當奶奶的一定比不過,到時候受苦的就是我。我活這麼大年紀,還要再養一遍孩子嗎?”
從前,周明麗的婆婆只在許子軒兩歲半之前幫著帶了孩子,而且只要周麗下班,婆婆就迫不及待地把孩子交到她手裡。兩歲半許子軒上了附近的幼兒園,住在隔壁小區的婆婆除了晚上放學時幫著接一下,其他的都不管了。六歲,許子軒上了小學,放學後上學校的課外班,直到周明麗下班把他接回家,婆婆再也沒幫過一點忙,她終於迎來徹底的解放,可以在黃昏的時候去跳廣場舞了。周明麗心裡不滿,卻又知道這很難啟齒。婆婆幫到這個程度,已經算可以了。她同時悟到,婆媳關系就像騎蹺蹺板,婆婆快活了,兒媳就慘了。兒媳快活了,婆婆就慘了。她想當個半新舊的婆婆,林越就必須當半新舊的兒媳。林越當了全新女性,她這個婆婆只能把舊式的賬一股腦全買了,憑什麼?她都沒要求無資産外地女林越百分百臣服,已經很講道理了。
許子軒道:“我的孩子將來我自己帶,什麼都不用你們管。而且她的媽媽也可以幫忙,我不覺得未來的生活有那麼恐怖。”
他提出一個要求,其他房都不要,小房給他就好,馬上去變更房本,産權怎麼個登記法,由他來決定,父母不要再管了。許東說我請問你,你們生了孩子之後,需要我們帶嗎?沒錢了,需要我們掏錢嗎?出事了,需要我們兜底嗎?許子軒吼道,手一揮,不需要,不需要,統統不需要,我死了都不要你們管。
許東夫妻傷透了心,兒子現在這樣大手一揮,大包大攬,聲稱不用他們管,其實未來出任何事,他們作為父母都是兜底的那一方。但是兒子以自己為人質要挾父母,當然奏效。
他們終於答應了,現在就看林越願不願意了。
雪華從來沒有討厭過許子軒,他性格溫和,各方面都條件都很好,除了眼裡沒活。可在雪華的標準裡,“眼裡沒活”已經算最最優良的缺點了。她見過林越和許子軒相處的情景,許子軒不幹活兒,但只要林越叫他,他會欣然去幹。男人成熟晚,讓女人慢慢教好了。在林越的教育下,許子軒會長大的。
林志民就不幹家務,早前兩人一起經營建材店,回到家還是雪華幹家務;後來他負責在外面掙錢,她負責家務育兒;再後來他退休了,但幾十年就沒養成做家務的生活習慣,改不掉。也沒必要改,那些家務,雪華就幹了,不幹家務她幹啥呀?
陳良慶也從來不幹家務,雪華的大哥也不幹家務,父親也不幹家務。總之她認識的男人做家務的少,家務這個東西好像天然和他們絕緣,他們笨手笨腳的,幹不好。不管是故意的還是真的,總之幹不好。沒辦法和他們較勁,一輩子那麼長,天天較勁,太累了。
許子軒有那麼理想嗎?未見得。林越自己條件就很好嗎?不是。那林越這輩子不婚不育嗎?萬萬不可!所以雪華答應許子軒,回去和林越談談。但她留了個話口,說自己不能強迫女兒,也不保證林越一定會迴心轉意。
許子軒臉上又現出一些遲疑:“另外,有件事要提醒林越,和寧卓不要走得太近。這個人很危險。”
雪華一怔,為什麼突然提到寧卓呢?
“你見過他,不覺得對於一個普通男人來說,他長得太刻意的好看了嗎?而且哪個正常男人會把身材練得像個健身教練?就是個普通人,又不進娛樂圈,每天都搞得好像有一萬臺攝像機在對著那樣搔首弄姿,想幹嘛呀?”
“刻意好看”這說法很妙。好看本是優點,但刻意好看,就顯得賊頭賊腦、別有用心以至於可惡起來。雪華想著寧卓那張在人群裡太過出眾的臉,挺拔健壯的身材,品著這個詞,一時無法對寧卓下判斷。
“他整過容,全臉都動過刀。名字是假的,原名叫寧大鵬。阿姨,你想一下,一個農村出來的非常窮的男人,學歷也不怎麼樣,普通一本學工商管理的,萬金油專業,啥也不是,怎麼能和億萬富翁的獨生女談上戀愛呢?曉輝和我說,他們整個家族都在懷疑王如薇遇到殺豬盤了。”
雪華嚇一跳,回想著和寧卓兄弟接觸的過程,並不覺得有什麼疑點。但許子軒的臉色太過鄭重,口氣太過神秘,又不像唬人。
“王闖是不可能答應寧卓和王如薇結婚的,即使他把預制菜作起來,也不可能。王家整個家族也不可能就這樣放任一個外人把王家吃了絕戶,他們正在調查寧卓,已經蒐集到許多證據了。寧卓出局的日子不遠了,林越要有點眼力見。”
雪華離這麼爆炸的故事太遙遠了,她聽過最猛的八卦,也無非是小區裡哪個男人出軌,老婆在街上把小三打了一頓。殺豬盤、億萬富翁,這類詞,只能存在於電視劇和抖音短影片裡。
她訥訥問:“什麼證據呢?”
許子軒壓低嗓音:“比如寧卓在夜總會上過班。”
他意味深長地挑挑眉毛,又自己恍然大悟:“所以我說他為什麼有錢去做全臉整容呢。”
雪華一時被這巨大的資訊量沖擊得目瞪口呆,緩了下道:“不是說在五星級酒店當大堂經理嗎?”她被感染得也不自覺地壓低嗓音,挑著眉毛,顯得鬼頭鬼腦。
“那是後來,最早他就是酒店前廳部的一名前臺,管入住登記的,誰知道怎麼那麼快就升大堂經理了。不過有個原因倒是可以考慮一下,酒店的行政副總是個五十來歲的女人,特別喜歡寧卓。”
許子軒停下,特地留出讓雪華驚嘆的時間。那些竊竊私語多年以來從各種壓低的嗓子裡鬼鬼祟祟地傳出來,在空中似有若無地飄蕩著,傳到了王家人耳朵裡,在王曉輝的嘴裡嚼了又嚼,再壓低嗓音地吐出來,飄蕩到許子軒這裡。現在他也這樣特地壓低嗓音,挑著眉毛,鬼鬼祟祟地把它說出來。不出所料,他在雪華臉上看到了當初他聽說時一樣的表情。
許子軒又道:“公司很多人都知道林越是寧卓最得力的下屬,每天兩人都關在寧卓的辦公室裡嘀嘀咕咕。”
他頓了頓,口氣傷心中帶了點嘲諷:“阿姨,寧卓這樣的男人如果想收服一個女人的心,沒幾個女人抵擋得住,畢竟這是他吃飯的看家本事嘛。所以我猜——”
他再度停了停,像是這話難以啟齒:“林越之所以突然和我很計較,而且分手又分得那麼堅決,也許和寧卓有關。無論是男方有意,還是林越不小心陷入對方的——勾引,或者是我誤解了兩人的關系,總之,林越心裡該有點數。為了林越好,你要勸勸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