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也不知道這些事情應該怎麼解釋,其實黑巫女囑咐的那些,我們始終都是嚴格執行的,大祭司的缺失並沒有造成不可逆的影響,每年在龍女廟舉辦祭祀都是由我來主持的,夏季夏至日有一場大祭,這是神祗的誕辰。還有深冬時分的年祭,這是祈求之後的命運。”
柳慕順著柳南生的話想了想,很快一針見血地指了出來。
“所以你說的犯了忌諱,是因為那個銀色面具的男人嗎?”
柳南生沉重地點了點頭,那些噩夢一般的往事也跟著翻湧而來了。
最初收留那個羸弱的年輕男人,無非是因為一念之仁。那時候柳南生還沒有意識到事情的癥結會出現在這個偶然路過的異鄉人身上。那段時間柳鎮出奇的忙碌,所有人都像是上滿了發條的陀螺一樣,拼盡全力地忙碌著準備即將到來的祭祀,等待著千百年來的宿命得以解脫。
越是故事臨近尾聲,便越是容易產生鬆懈。
其實很久以後,柳南生深究起來,當時就是差了一點點......
只有一點點。
那個銀色面具的年輕人確實是個談吐得度的人,他說自己是自由攝影師,經常去各類人跡罕至的地方尋找他所希冀的美,他拍過一望無際的大海、拍過即將落幕的斜陽,曾經為了記錄鳥類展翅的一瞬間在野外露宿了十好幾天,也曾經為了等流星雨整整兩宿沒合過眼。
大抵是這樣沒日沒夜奔波著的生活過得習慣了,他也就沒有把小病小災當回事。誰知在深山老林遇到了大雪封山,早年透支身體落下的病也跟著發作了,差點命都沒了半條。
“你們這些年輕人啊,從來不把自己的身體當本錢,這樣哪行啊.......聽我說,過幾天這封山的大雪停了,你回到家裡,且得好好修養一段時間,別這麼拼命了。”
柳南生當時是這樣寬慰那位年輕人的,甚至還覺得他的日子過得頗有些瀟灑。
“好,村長,你確實是個好人,這次真的很感謝你。”
仔細想想,變故也不過是發生在幾天之間而已。
當那位年輕人的身體修養得差不多了,提出去龍女廟幫忙的時候,柳南生沒有多想,乾脆大.大方方地同意了。
“哎.......是我的錯,我當時,我當時怎麼會以為他是真心想要幫忙啊。”
直到祭祀到來的那天,大家都沒有意識到任何問題。
那是柳鎮這個偏遠的小鄉村難得一見的隆重日子,龍女廟背靠著江流,冬季的雪夜長河冰封萬里,遠山風光隱在了夜色之中,只剩下了模模糊糊的輪廓。
聖女在祭壇燃起的篝火前抬起手臂,絢麗到了極致的舞衣映著灼灼火光。十二姽女環繞在她的身邊,跳著早已經安排好的舞蹈,將淨瓶之中的水滴灑落。這一切都太聖潔也太美好,像是一場美輪美奐的夢境。
當漫天遍野的曼陀羅花盛放的時候,柳鎮的村民們才愣住了。
誰也想不到這場葬神的儀式會遭遇意外,直到那些花朵鋪天蓋地一般地從冰雪中鑽了出來,妖冶深紅色宛如被萬千人的鮮血洗滌,不然怎麼會盛放出這樣帶著罪惡的美麗。
站在花海正中央的,是一位年輕的女孩子。
那是個多麼美麗的女孩啊。
在見識在黑聖女的風姿之後,柳南生已經不會因為容貌而對一個人發出感慨了,可是看到那個從花海之中走出來的女孩時,他還是止不住地發出了感慨。原來在極致的美麗面前,人們心裡唯一剩下的感受,只有折服。
烏黑的長髮順著女孩子的肩頭垂落下來,她的頭上戴著編織精緻的花冠,纖塵不染的白色紗裙包裹著她曼妙的身姿,宛如誤入人間的神祗。
對於那些跪匐在地上的村民,女孩子沒有任何表示,纖長的睫毛遮擋著她的情緒,卻沒有擋住那雙湛藍色眼眸透露出來的清冷與傲慢,好像她理應當接受這樣的祭拜。潔白的裙襬蓋住女孩子的腳踝,漂亮的金色鈴鐺墜在她的踝腕間,每走一步都會發出驚擾夜色的清脆迴響聲。
而那些包裹著曼陀羅花的糾.纏草葉,在女孩子素淨的雙足之下快速生長著,又以肉眼可見的速度在乾枯。
植物生命力的流逝在雪夜之中十分明顯,一如違背了自然規律的盛放,不過轉瞬之間,那些重重包裹的花瓣便從含苞開到了荼蘼,成為暗黃色乾癟的灰,隨著凜冽的晚風消散在塵埃裡,就像從來沒有出現過一樣。
祭臺前的火光映襯著女孩子動人的笑意,動人到近乎於殘忍。花枝扭曲地盤踞著她精緻的小腿,藏在裙襬之中的雙足被花草的藤蔓纏繞著,女孩子正是在靠這些花枝給予的養分維繫著岌岌可危的生命。
“阿眠。”
當時,帶著銀色面具的男人是這樣稱呼那個女孩子的。
——阿眠。
或者說,從花魂中甦醒的小公主。
正是因為她的出現,那場原本應該解脫一切的祭祀徹底成為了末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