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清虛觀裡,謝老太爺正彈著支慢悠悠的曲子,一個小道士一路小跑進來,離了七八步,一邊作揖,一邊聲音清脆的稟道:“門口有位謝將軍,請見老太爺。”
謝老太爺手指猛的頓住,呼的站起來,“我去看看,多謝你。”
一句話沒說完,謝老爺子已越過小道士,連走帶跑衝下臺階。
謝澤和李苒並肩站在道觀門口,低低說著話,欣賞著四周如畫的景色。
謝老爺子從道觀門內那寬寬的十幾級臺階上,一路衝下來時,謝澤和李苒幾乎沒能反應過來,謝老爺子已經站到兩人面前了。
“剛到的?很好,比我預想的早。”說到最後幾個字,謝老爺子的喉嚨哽住了。
自從他住進這清虛觀,為了表示坦誠,也為了不惹怒簡相,他被隔離在這間道觀裡,也自我隔離在這裡,一切的訊息,都來自於簡相的隻言片語,簡相說給他聽的隻言片語。
這些天,他憂心阿澤一行人的安全,憂心到夜不能寐,卻又要裝著酣睡整夜。
這會兒,看到謝澤完整無缺的站在他面前,饒是謝老爺子那份真正泰山崩而不變色的修為,也瞬間碎裂,哽咽難言。
謝澤臉上看不出什麼表情,從謝老爺子微微有些顫抖的雙腿,看到他頭上跑歪了的玉簪,上前半步,抬手將謝老爺子頭上斜歪出來的玉簪按了回去。
“進去說話吧。”謝老爺子深吸了幾口氣,平緩了心緒,示意謝澤和李苒。
謝澤嗯了一聲,伸手拉過李苒,落後謝老爺子半步,拾級而上。
謝老爺子沒往他借住的院落去,他那個院落極小,四周都是房屋,說點什麼話都瞞不住人,他當初選在那裡,是為了顯示坦蕩,這會兒要和謝澤說話,那兒就不合適了。
謝老爺子身後跟著謝澤和李苒,謝澤和李苒身後,安孝銳揹著手,一邊走一邊四下打量,意態閒散,安孝銳後面,跟著石南等七八個小廝,其餘諸人和馬匹,則都留在了道觀門外。
穿過道觀,到了那座景色極佳的亭子外,謝老爺子指著亭子笑道:“簡相最愛這兒的景色,每次來,我和他都在這兒品茶說話兒,咱們也在這兒說說話兒。”
“老爺子好。”安孝銳從後面伸頭過來,衝謝老爺先拱手請了安,接著笑道:“這兒景色真好,我到處走走,你們說話。”
“去吧去吧,道門所在,都是景色絕佳之地。”謝老爺子笑呵呵的應道。
“小心些。”謝澤低低囑咐了句。
“嗯。”安孝銳笑應了,招手叫上西青和桑枝,三個人先往亭子上面逛過去。
謝老爺子和謝澤、李苒、王舲進亭子落坐,石南等人到道觀要了紅旺的紅泥爐,燒水沏茶。
“路上可還順當?”謝老爺子看著石南等人燒上水,轉目光看向謝澤,緩聲問道。
“嗯。”謝澤只嗯了一聲,片刻,看著謝老爺子問道:“你一直在這間道觀裡?”
“嗯,到了之後,沒進城,直接進了這間道觀,再沒再出過大門一步。”
謝老爺子說著,笑起來。
“想著,你應該很快就能到,你到的比我想的還要快一兩天,還沒進城?”
“嗯,霍文燦和周娥進城遞拜貼去了。”
“遞拜貼最好。你們這一趟,表面上這些禮,論私比論公好。
我到這兒隔天,簡相就來了,頭一趟見面,就比我想象得好。”
謝老爺子露出絲笑意,隨即嘆了口氣。
“唉,他病得很重,病入膏肓,看樣子,沒多少時日了。
這一件,從他頭一回過來見我,就半點沒有掩藏,他答應讓你和阿苒到成都府來,我覺得,是有將蜀中託付出去的念頭的,只是,他性子剛硬,當年又極其不忿仁宗皇帝不戰而……”
謝老爺子的話頓了頓。
“他用的是個降字。
簡相這個人,剛烈,勇猛,極其執拗,可他所思所想,很多時候不能自圓。
當初我和他一起求學於王老丞相,他常常被王老丞相幾句話問的破綻百出,可就是那樣,他也極少更改,那時候,他那些被王老丞相駁的支離破碎的想法、文章,他苦思冥想之後,還是不能自圓其說時,他就會拋之不管。
這一回,我覺得,只怕也是這樣。
他覺得蜀中應該剛烈一戰,哪怕死到最後一個人,可他這個人,並不殘暴,他做不到視無數人命如無物。
他覺得阿苒是孽生,可他又不得不承認,阿苒是仁宗的子孫,雖然阿苒姓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