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少年跳下馬車,走向小巷,捧著一對粉彩花鳥書畫筒,卷軸不下二十支。
劉袈笑罵道:“你小子搬家呢?”
小趙的字畫,啥時候這麼不值錢了?
還是說自己的破例賞臉討要字畫,把小趙給受寵若驚到了這個份上?
趙端明到了小巷那邊,進入白玉道場,將兩支書畫筒往地上那麼一杵,然後小聲說道:“師父,好像我爺爺,早就曉得是誰要字畫了。”
劉袈提起一支卷軸,笑呵呵道:“也正常,你爺爺打小就猴精猴精的,瘦得就像只剩下一雙眼睛,見人就滴溜溜轉,你小子虧得不像他,不然我絕不會收你當徒弟。”
真不知道當年那麼個見著個腚兒大就挪不開眼的少年郎,怎麼就成了享譽朝野的大官,一字千金,連山上神仙都要求字。
修道之人,就這點好,見過很多山下老人的“少年”。
劉袈解開卷軸上邊的金黃絲繩,手腕一抖畫卷,在空中攤開來,上書兩排筆墨飽滿、酣暢淋漓的大字,“形單影隻不自憐,獨擋四面舍我誰。”
劉袈笑罵道:“好個小趙,字跟馬屁功夫一樣,老當益壯。”
趙端明埋怨道:“師父,差不多點啊,好歹是我爺爺,你總這麼小趙小趙的,讓我難做人。裝聾做啞,不孝順,反駁吧,還是不孝順。”
劉袈笑了笑,突然問道:“該不會是些請人捉刀的贗品吧?”
趙端明伸長脖子一瞧,“師父,你什麼眼神啊,上邊的墨跡都還沒徹底幹,還有不是得意之作絕不鈐印的那方花押,能作假?”
“再說師父又不是不知道,我爺爺最緊著臉皮了,即便年輕那會兒缺錢,爺爺至多也就是仿畫作假,掙點買書錢。”
劉袈轉頭問道:“苦哈哈的,拉著一張臉做什麼。”
少年蹲在地上,“爺爺說了,讓你送他兩方親手篆刻的印章,分別落款‘劍仙’和‘國手’,要是不給,他就親自來這邊堵門討債。”
老修士瞪眼道:“小趙是不是出門沒看路,腦子給門板夾到了?一個風吹就倒的老傢伙,還敢來這邊堵門?”
趙端明用一種可憐兮兮的眼神望向自己的師父。
自己怎麼就攤上了這麼個不開竅的師父。
劉袈很快想通其中關節,咳嗽幾聲,給自己找臺階下了,“好說好說,師父其實是位深藏不露的金石名家,只是輕易不顯露這手絕活。”
他孃的,這些個當官的讀書人就是花花腸子多,說話做事最喜歡拐彎抹角。
劉袈又開啟一幅字,咦了一聲,頗為驚訝。
哪怕老修士是個書法一道的門外漢,也覺得這幅字帖,開卷就大不俗氣。
很簡單,是極其罕見的一字一行!
故而一幅字全部攤開之後,竟然長卷達三丈!
以“元嘉六年,苦寒之地,水患稍平,見一青衣,撥棹孤舟,翩然渡江,人耶神耶,鬼也仙也”一語開篇。
以“秉燭夜歸”四字收官。
字如長槍大戟,氣勢逼人。
趙端明愣了半天,怔怔道:“爺爺怎麼把這幅字畫也送人了。”
爺爺不止一次說過,這幅字,將來是要跟著進棺材當枕頭的。
爺爺是典型的文弱書生,聽說小時候就體弱多病,在三十歲的時候,在戶部當官,曾經與崔國師意見不合,覺得大驪邊軍簡直就是窮兵黷武,結果被貶至寒苦邊關,流寓山水險峻的戎州六年之久,曾經的戶部清吏司郎中,只能跑去那邊境當個下縣的縣令,而且爺爺那會兒在出京之時,就沒想過能夠活著回京。
趙端明曾經聽父親提起過一事,說你奶奶性情剛強,一輩子沒在外人跟前哭過,只有這一次,真是哭慘了。
等到爺爺回京之時,沒什麼萬民傘,在地方上也沒什麼好官聲,一篇詩文都沒留下,好像除了個包裹,身上多餘之物,就只有這幅字。
每次在書桌上緩緩攤開畫卷,這位天水趙氏的家主,都會拿上一壺酒。
從壯年歲數的一口酒看一字,到遲暮時的一口酒看數字,直到如今的,老人只喝半壺酒,就能看完一整幅字。
而那字帖開篇的元嘉六年。
剛好是大驪邊軍打贏與盧氏騎軍那場邊境苦戰的年份。
被一個書生意氣的戶部文官,罵作窮兵黷武的大驪鐵騎,正是在這